褚江寧自幼習練趙孟頫的《高上大洞玉經》,筆力遒勁厚重,字體倒是比他本人更顯風度。
桃夭越看越喜歡,忍不住打趣:“你要是早先寫副字給我看,就憑這功底,哪還用那麼些套路。”
他擱下筆:“我以為你只看上了我人帥活好,不成想是瞧上這個了。既然這樣,那晚上我就不用賣力氣了,到時候多給你寫兩個字兒吧!”
她笑著去擰男人的嘴:“我讓你胡說……”
正打鬧著,桌上兩部手機同時響起來。
分管茶園的副總在工作群同時艾特兩人,說氣象台發來最新預告,後天開始會持續一周陰雨天氣,請示琅原、萬寧兩鎮的叄百畝茶,是否也進入採摘。
松蘿是雨前茶,穀雨前後是最佳採摘時機。現在距離穀雨還有四天,另兩鎮的六千畝茶已經採摘收尾,然而這叄百畝品質上乘,所以按桃夭原本計劃,是穀雨前兩天采。
現在這情況,等不起了。
外面恰好大晴天,她當機立斷,在群內批複對方立即動工。這條消息發出后,又補了一句:名單最後過一遍再安排入園。
對方立即回了個OK表情。
從明代起,松蘿茶系列流程就有嚴格標準:穀雨前後採摘,必須避開陰天、雨天,甚至雨後都不能立刻開採,要等放晴一兩天後才行。
茶芽的採擷、焙炒,必須在晴朗的白天完成。採下的嫩葉放在竹篾編的茶簞里,要保證密不透風。採摘之後得儘快炒制,否則會影響茶味。
對於採茶制茶者,限制則更多,身體多汗、有狐臭口臭者,感冒流涕、處於經期的女性,都不得入園。甚至所有的採摘、制茶人員,要提前叄天禁飲酒、禁噴香水,以防雜亂氣體破壞茶的本香。
而炒制松蘿的“銚”,則是桃夭親自對接廠家批量定製的,依照古法規格,通體都用純銀打造。
幾百年前,正是這一系列嚴苛的要求,奠定了松蘿“明代第一茶”的地位。現代茶商多以節約成本為主,細節上難免疏忽,松蘿茶的沒落,與此不無關係。
中午吃了幾口飯,桃夭有些坐不住,換了鞋非要去就近茶園轉轉。
不用再下地幹活,她的衣著便也艷麗起來,褚江寧搜羅的那一柜子精縫細繡的錦衣華服,足夠每天一換。
外面山潑黛水挼藍,風暖煙淡天氣醺酣。桃夭挽著褚江寧的手,步態輕盈地走在路上,簪環相碰,發出陣陣悅耳之鳴。一陣春風拂過,吹起仙袂飄飄舉,恰似霓裳羽衣舞。
各村的人都認識他倆,過路的人不禁看傻了眼,呵呵笑著稱讚:“廠長,你跟技術員真是郎才女貌啊!”
褚江寧一聽這稱呼就頭大,先前修路時,好多人問他身份。他隨口編了個要在鎮上辦廠,樸實的鄉親們就此信以為真,有的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但見面必喊廠長。
路過水庫時,一群孩子在堤邊嬉戲。今天是周六,剛好他們父母被叫去茶園了,幾個小學生趁著家裡沒人出來瘋鬧。
“看,仙女阿姨來了!”有兩個孩子停下看她,稚嫩的臉龐上漾滿笑意。桃夭正想著上前勸導幾句,讓他們不要再水邊玩耍,哪知“撲通”一聲,最後面的一個孩子沒留神,已然失足落水。
那一瞬間,褚江寧幾乎本能反應般鬆開桃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去岸邊,跳水施救。
呼叫聲、哭喊聲、求救聲,登時在桃夭耳際炸開。孩子們有的去叫大人,有的被嚇傻了,還有兩個拉著她的手,看她盯著兩團泛白的水浪急得跺腳。
這水庫本來就深不見底,再加上春季雨量豐沛,那孩子掉下去掙扎兩下就不見了。褚江寧潛入水中,剛開始還露個頭,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劃過,她已經找不到他的動向了……
“褚江寧,褚江寧……”水面浪花涌動,可是無人回應。
附近村民聞訊,立即拿了麻繩、扛著長竹竿趕到,有人火速將繩子綁在腰上,下水搜救。
這一刻的桃夭,痛恨時間過得太快,又太慢。彷彿距離褚江寧跳下去,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可是她仍然看不到對方的影子。
耳邊驀地陣陣轟鳴,相識以來他們的點點滴滴,都如過電影般在腦海回蕩,桃夭身子難以控制地抖動起來,哭著朝水裡喊:“老公,你在哪兒……”
興許是對方聽到了她的嘶喊,對岸不遠處,忽見水面激起一陣浪花,褚江寧和另兩個人托著那孩子,潛游上岸。
桃夭強壓著自己幾欲跳脫的心,發瘋般跑上那條長橋,奔向對岸。什麼儀態風度,她通通顧不得。
岸邊,褚江寧半蹲著,用膝蓋頂著落水兒童腹部,將其肚中的水控出,接著一番心肺復甦。不多時,小孩兒咳了兩聲,漸漸睜眼。
桃夭懸著的心終於放心,腳下一軟跌坐在地。
褚江寧過來,只見她耳環掉了一隻,金釵搖搖欲墜,髮絲沾著汗水貼在額角,臉色慘白淚眼婆娑。
心疼著執起她的手,扣入掌中:“傻瓜,我沒事。”
桃夭不發一言,也不管眾目睽睽,直接撲進男人懷裡。
有人趁機拍下照片,發到微信群里,褚江寧的救人事迹被傳播開,不少網友對其交口稱讚。
晚上時,本地媒體已經把這事采編成新聞稿,在公眾號及其他平台發布。
文章被轉到工作群里,員工們也紛紛點贊。
桃夭來回滑動著那幾張照片,最後點了下載,配文發了條朋友圈:“君當作磐石,我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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