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浮生(高幹) - 40、不見

轉眼就到了臘月底,褚江寧提前兩天把鍾城夫妻打發回去過年。
只有桃夭還是按部就班的,每天蹬著自行車,去附近的茶園巡察。琅原和萬寧兩鎮,也零零散散種有叄百畝年後將採的新茶。雖然傾注精力不多,但在桃夭心裡,這叄百畝的品質,是足以吊打那六千畝的。
巡完地回來,已經接近中午,褚江寧喜滋滋地炒了四個菜等她。
經過小半年的突擊,褚衙內的廚藝水平由量變引發了質變,做出的飯菜也像模像樣起來。雖稱不上人間美味,至少支個飯攤子不會被人砸傢伙。
桃夭本性知足,有口熱的吃,她就歡天喜地。又趕上春節,新年新氣象,她心情舒坦說話也甜:“老公,廚藝見長啊”
褚江寧洋洋得意,粲然一笑,默默在心底醞釀起說辭。
飯後,桃夭搬了凳子坐在門前曬太陽,男人走過來:“今天年叄十兒了!”
她面色如常:“嗯,怎麼了?”
“做了我們家媳婦兒了,大過年的不回家見公婆,不像話吧!”褚江寧說的理所當然,跟著又補充道,“機票我都買好了,你收拾一下咱們現在走。晚上的飛機,回了北京正好趕得上給老爺子拜年,待上幾天就回來。”
桃夭動都沒動,機票的事她半個月前就發現了,對方不說,她也不問。
如今終於把話說開,她眼皮子抬了抬,沉聲道:“你這不是讓我跟你回家過年,是要帶我回去挨罵。你們全家什麼心裡預設都沒有,突然就多出來一口人,我看到時候年也別過了,擎等著挨數落吧!”
褚江寧聽完這不咸不淡的語氣,有些焦躁:“你這話幾個意思?咱倆早就是合法夫妻了!”
“你不說我不說,也沒人知道這層關係。”
“可我就是想讓別人都知道!”男人面帶薄怒,“早就名副其實了,我為什麼要藏著掖著?”
“去民政局之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親口承諾會尊重我的意見,結婚離婚都不驚動任何人,才過了多久,自己許下的話就忘了?”
“此一時彼一時。”褚江寧眼神殷殷,一副順理成章的口吻,“這麼久了,我對你怎麼樣,所有人都看得到,難道你真感覺不出來?陪我回家過個年而已,很過分嗎?”
桃夭頓時哂笑:“你覺得一切都是合乎邏輯,對嗎?”
“不對?”
“當然不對。”她依舊坐在那裡,從容對峙,“褚江寧你捫心自問,你做的事,真的只是單純地想對我好嗎?你一聲不吭地籌劃好所有,最後再趕我入局,這種情況不止一次了吧?”
褚江寧的無言以對,已經代表了默認。從最初溫泉招待所的飯局,到佇寧縣的事,乃至於今天,他從來都是不聲不響悄然設局,只等著時機成熟,逼她就範。
沒得到回應,桃夭索性戳穿了他的心思:“我們能走到現在,無關情愛,只是利益糾纏,和床上的互相吸引罷了。你這個人從來不肯認輸,因為你什麼都有——權勢、頭腦、金錢、相貌,還有別人看到的所謂痴情,換哪個女人不會死心塌地啊?然而我們始終都在斗,哪怕夜夜相擁,本質也不過是你攻我防。”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認定我對你的感情是假的。”
“褚江寧,你真的認為,這種感情正常嗎?”桃夭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在你的心裡,從來不相信世上有你掌控不了的女人,所以你拚命對我好,盡最大可能滿足我。你做的一切,包括登記結婚,都是為了馴服我。就像剛才,你最想要的答案,是我順從點頭。然後,跟你回北京,在你那些親朋好友面前俯首帖耳,做個被你寵著的、獨一無二的嬌妻。”
她邊說邊緩緩起身,仰望天空,語氣有些艱澀:“抱歉,我不想做誰的乖巧嬌妻,更不想做哪家聽話懂事的兒媳婦,抑或是,某個領導人飛揚跋扈的孫媳婦。那不是我想要的!你回家吧,別窩在山溝里委屈自己了,後面我會按季度去找你們彙報工作。離婚協議書你讓律師擬好了寄給我,也可以我簽完字到時候拿給你。”
褚江寧站在那裡,良久不發一言。他猛地走進屋裡,不知去卧室翻找著什麼。再出來時,就見他怒氣沖沖的發笑:“離婚,呵!”
額上青筋暴起,下一秒攤開手裡兩本結婚證,叄下五除二撕個粉碎。
“啪”的一聲,雙手揚出去,緋紅的紙片碎屑飄落一地。
褚江寧什麼話也沒再說,奪門而去。
桃夭又坐到凳子上,抬頭望天思緒紛飛。
有些事,首鼠兩端必定遺禍無窮,唯有快刀斬亂麻才能杜絕後患。現在她能高枕無憂在佇寧種茶,只因褚家人還未發現褚江寧的暗度陳倉。一旦事情敗露,指不定出什麼亂子。
她可不想自己苦心孤詣毀於一旦,借這個機會把話說清楚,反而能將危險係數降至最低。褚江寧已然無計可施,等他重新回到燈紅酒綠里,大概就能幡然醒悟,不再維持這場婚姻僵局了吧。
想到這兒,桃夭嘴上泛出笑意,可不知怎的胃裡有些酸楚。一顆自認為清靜透徹的心,也在此時變得凌亂如麻。
忽的一陣北風緊,她才感受到冷,回屋想加件衣服。猶豫半晌,最終披上大衣鎖門出去了。
張小茉住在清安村東頭,午後陽光溫暖,她正在家裡準備年夜飯。上午張母來過,巧言令色地要接女兒回家,不想竟鎩羽而歸。
一個犧牲孩子換取自身安逸的女人,是沒有信譽可言的。
桃夭站在門邊敲了兩聲,張小茉以為她媽還不死心,擰著眉毛正要發作,扭頭一看轉怒為喜:“桃姐姐,你怎麼過來了?”
“一個人過年多孤單啊,來找你做個伴兒。”
張小茉有些奇怪:“啊,姐姐你也一個人?大哥哥……”
“他回家去了,這邊茶園離不開人,我得守著。”叄言兩語把話頭掩飾過去,桃夭問,“你會騎電叄輪嗎,下午沒事幹,要不咱們去萬寧鎮逛逛街?”
“好呀!”張小茉笑得天真爛漫,“正好我去給老周叔拜個年。”
“我也饞他做的粉了,走吧,去村長家借車。”
古鎮上十分熱鬧,人頭攢動百貨琳琅,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心煩也可以暫時忽略。
路過家居用品店時,桃夭站住腳,進去買了床電熱毯出來。
沒了暖床的男人,日子還是得照過,科技禦寒反而更可靠些。
炮竹聲中,新的一年就這麼猝不及防地來了。
褚江寧回歸到原先那方花花世界里,以為一切都能忘懷,沒想到失了算。
副駕上的姑娘很是聒噪,一路上鸚鵡似的嘰嘰喳喳個沒完:“哎六哥,你喜歡看電影嗎?”
褚江寧有些頭疼:“不喜歡,你能不能別這麼叫我。”
“可就是喜歡叫你六哥,你習慣習慣就好了!”
他強忍著不快嘆口氣,姑娘卻會錯了意,只當這是寵溺。
眼看褚江寧就叄十叄了,縱然他一百個不情願,家裡還是安排了強制相親。
門當戶對的女孩子,留學歸來,還是二十五歲大好年華。相貌也算標緻,身細腿長,衣著時尚,走的是歐美冷淡風。
世人眼中的標準白富美,性格很放得開:“六哥,晚上沒安排吧,要不去叄里屯?”
褚江寧不說話,女孩兒趁著紅燈,解開安全帶把臉湊過去:“你這麼大人了,你還害臊啊?”
他不著痕迹地避開,肅一肅面色:“回去坐好,馬上變燈了!”
“知道啦。”姑娘笑著重新扣上安全帶,繼續剛才的話題,“叄里屯,就這麼說定了,好不好?”
褚江寧皺眉,要不是為了找個理由出家門,他絕對不會弄個麻煩到車上。想了想,答應下來:“好,去哪兒聽你的。”
叄里屯不會因過年而冷清,車子逐漸靠近太古里,姑娘臉上的雀躍更加明顯。
“這樣吧,你去裡面等我,我先停個車,完事兒找你去。”
姑娘有些不樂意:“我陪你一起唄!”
“外面冷,你別跟著折騰,聽話。”
“那好吧,你可快點兒啊!”姑娘歡快笑著,開門下車,轉過頭來還衝他飛吻,不料褚江寧一踩油門直接跑了。
到建國門附近,他才給魏鳴珂打電話:“你們跟哪兒呢,我這就過去。”
會所的包廂里烏煙瘴氣,喝酒打牌調情嬌笑之聲不絕於耳。
衙內們對打麻將、玩兒牌這類豪賭活動情有獨鍾,畢竟他們很多人的身家,就是靠著投機倒把豪賭來的。行業技能不能丟,所以無論逢年還是過節,眾衙內的攢局博弈熱情都十分高漲。
褚江寧意興闌珊,坐一邊觀戰很久,還是覺得不自在。
魏鳴珂看出端倪:“怎麼了兄弟,心不在焉的。”頓了頓忽然想起來,“哦,我媽好像說了……阿姨給你安排了個相親對象是吧,沒成?”
褚江寧揪著眉心,脫口而出:“相什麼親,我老婆正鬧離婚呢!”
霎時氣氛靜止住,離他最近的陳展年率先反應過來:“江寧你吃錯藥了吧?你婚都沒結,就離?”
尚鵬接茬兒:“可不,什麼時候結的婚?沒聽說啊!平地里還蹦出個老婆來!我家妹子早就不纏你了,胡說八道可沒勁啊!”
“騙你們幹嘛,我結婚證……”話到一半,褚江寧突然啞住。結婚證,讓他撕了!
“結婚證呢,拿出來大伙兒瞧瞧唄!”袁子碩看熱鬧不嫌事大,“你哪怕P個照片兒,我們都信你的。啥也沒有,還非得誆人。你跟家裡頭鬧彆扭,不至於連哥們兒也唬弄吧!”
只有魏鳴珂沒開腔,褚江寧這樣子,八成是真的。想到這裡,他暗叫不好,正琢磨怎麼探探口風,忽然一個悅耳的聲音,打斷了滿屋子的熱鬧:“不好意思各位,路上堵車,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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