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浮生(高幹) - 36、瑤花

經過一夜的心理權衡,桃夭決定先去跟俞曼聲道個別。雖然後者心裡,難免有些埋怨她,可畢竟多年師生情分,真等見了面,有些情緒反倒發作不出來了。
“你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還是盡想著折騰。”
桃夭聽出了話里的嗔怪,卻也無話可說。一個人認知觀的形成,與其出身是分不開的。俞曼聲出身世族,所以始終推崇所謂的世家教育,連對桃夭的言傳身授中,也少不了歌頌往昔,追憶世族的無限風光。
未成年時的桃夭,也曾將那些溢美之詞奉為圭臬深信不疑。等她年紀漸長,逐漸有了獨立思考意識,心底的質疑也接踵而至:高雅的文化,真的只能是所謂上流社會那種圈地劃界、框定範圍的活動與交集嗎?
歷經世事後的桃夭,對此不敢苟同。她反而覺得,束之高閣的圈子文化,只是門閥的附庸而已,真正能夠流傳千秋萬載的文化,應該深入千家萬戶。就像那茶,誰也品得誰也喝得,大俗盡頭是大雅。
對上俞曼聲的眼睛,桃夭目光真誠:“您是知道我的,從小就一根筋的固執。可俞老師,也是您一早就教我,志當存高遠。咱們國家有六大茶系幾百種名茶,可真正走出國門的寥若晨星,而當今主宰世界茶葉市場的,仍舊是英國的立頓。中華之大,卻連個拿得出手的茶葉品牌都沒有,將來又如何在世界舞台上爭一席之地?您跟杜伯伯培養了我十幾年,我怎麼能不思進取,只在雲樓坐享其成呢?”
這番話不無私心,卻又激起了俞曼聲心底的漣漪。她不是個鼠目寸光只顧眼前微利的女人,同樣是弘揚文化,這一刻她認同了桃夭的理想格局。自己教出的孩子有衝天之志,將她困於小小雲樓之中,著實屈才了。
俞曼聲肅靜的面孔上,逐漸浮現出欣慰:“我跟你伯伯,都是通情達理的人。既然你已經定好了目標,那就去做吧。就沖今天這些話,作為老師,任何時候我都以你為榮。”
桃夭終於笑了出來:“我知道您會支持我的,但願咱們娘倆兒下次見面,就是我回來分享勝利果實的日子。”
俞曼聲點點頭,又叮囑她:“話雖這麼說,不過我還是得交代你兩句,魏家那小子,從小就是個叄天打漁兩天晒網的主兒,別看現他在比誰都積極,只要遇上點兒問題,第一個打退堂鼓的也是他。還有褚江寧,你們感情上的事兒我不問,但那小子從來無利不起早,你自己多少有個數,不能什麼都為別人打算,到頭來苦了自己。”
“放心吧俞老師。”
隔閡接觸,便不虛此行。從杜家告辭出來時,已經日近黃昏。桃夭細細回想著俞曼聲的話,在心裡做出了決定。
她邊往前走,邊打電話給褚江寧:“我想好了,就按你說的辦。”
電話那端的男人,發出得意的調侃:“我還以為你這人有骨氣,不會理我呢。沒想到才過了一天就答應了,比我還心急吶。”
她失去了耐性:“別廢話,時間你定。”
“後天吧,到時我去接你,需要用的證件別忘了帶。”話剛說完,桃夭就掛了電話。褚江寧痴痴地盯著手機上的通話記錄,不怒反笑。
星期一的上午,當國家各個行政單位才剛進入辦公時間不久,北京西城區的民政局外,就出現了表情嚴肅的一男一女。
上星期褚江寧的原話是:“你想用《合同法》解決問題,我沒意見。不過,我要再加一重《婚姻法》的槓桿,這樣才能真正的風險同擔。等到一切步入正軌后,你如果想解除關係,我也配合。”
桃夭再叄考慮下,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雖然當時褚江寧話里話外都透著恫嚇之意,然而為了爭取這個機會,她可謂機關算盡步步為營。如今的局面得來不易,她不敢因為任何一點冒險疏忽,讓自己功虧一簣。
秋高氣爽的季節,人佇立陽光之下,也無比舒服。
但此刻走到大廳外的桃夭,還是緊張起來,她雙唇抿著,猶豫著要不要邁出最後一步。
褚江寧熟視無睹,面色莊重地催她:“東西都帶了?”
桃夭點頭,問了一句:“跟你家裡打過招呼沒有?”
男人揚揚手裡戶口本,滿不在乎地說:“這東西拿到手就成了,其餘的你不用管,我有分寸。再說了,走個過場而已,興師動眾幹嘛?反而你又不想跟我過日子,以後又不是不來了……”
桃夭聽懂了,他這戶口本八成不是正常渠道拿出來的。想到後面很可能又是一筆爛賬,她隱隱有些擔憂。不過為了今後行事方便,目前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場形婚,的確更有利。
她想了想,決定還是再勸褚江寧一回:“你其實不用這麼冒險,我連雲樓這張底牌都沒有了,除了實心用事,翻不出任何浪花。”
“那不行,你這女人滿肚花花腸子。萬一哪天,冒出個活兒比我還好的男人給你勾引走了,我不得人財兩空?所以比起你來,我更相信法律。走吧,進去。”
登記處的人見多了各色奇葩男女,看這倆一個滿腹心事,一個心不在焉,倒也見怪不怪。
領完證出來,褚江寧將兩個紅本看了又看,嘴裡有些不樂意:“看你這表情,全程板著張臉,你是來結婚的,還是故意找我不自在的?”
桃夭提醒他:“程序都走完了,別入戲太深。”
褚江寧賭氣似的看過來:“大爺我就喜歡入戲,小妞兒不服氣啊,晚了!”
“哎喲,不敢不敢。”桃夭無奈笑笑,接著又給他潑了盆冷水,“我說你怎麼想的,這麼下血本兒,就不怕我真圖你錢,過段時間離婚分走你家產?”
“嘁!”他冷哼一聲,“還用你說,我早就婚前公證了。”
“哦,沒漏下什麼吧?要是需要補充什麼,趁早讓你律師擬協議傳過來,我可不想耽誤明天的行程。”
“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放心,機票他們早就訂完了。還有住處,我昨天就讓老鍾兩口子親自押車過去布置了,連你撿的貓都帶上的,咱們過去就能住。”
桃夭一愣:“咱們?你跟著幹什麼?”
說話的工夫他們已經開門上車,褚江寧將兩本結婚證隨手往儲物格一扔,笑道:“我現在是你男人,持證合法的!不跟著你,萬一哪天你耐不住寂寞送我頂綠帽子,哥哥以後還混不混了?”
“行吧,隨你便。不過生活得自理,我可沒精力伺候你。”
“不用你伺候,對了……忘了說,財產公證的時候,我順便把將來十年的工資調了下,以後每年就領一塊錢。所以跟著我吃香喝辣你是別指望了,先合計合計怎麼養我吧!”他說得煞有其事,“往後咱們家的財政收入,都看你的啊!”
還是第一次見有人把吃軟飯說得這麼理所當然,雖然猜到未必全是真話,她還是覺得刷新認知。沉默一陣才問:“我要是做賠了呢?”
“那我吃個虧,幫你背一半兒債務。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畢竟有我在旁邊把著關,你的技術加上我的能力,且賠不了的!那等你離婚的時候,還能分我一份兒財產,嗯,這證領得值!”
桃夭忍不住翻個白眼兒:“褚江寧你夠心機的呀!”
對方點頭稱是:“那可不,心機男配心機女,一個被窩兒睡不出兩種人,咱倆這不天造地設嘛,省得去禍害別人。”
車子開進香山附近某處別墅區里,最終在半山腰一座獨立四合院前停住,褚江寧把她放下,說要回家一趟,打個轉向就走了。
猜他八成是回家放戶口本去了,桃夭竟有些莫名的好笑。
輸入密碼進去院子,裡面沒人,不過房間里纖塵不染,看樣子是有人定期打掃的。她有些餓,去廚房找出食材,下了把麵條吃。直到中午過去,褚江寧還是沒有回來的跡象,她決定卧室換件衣服洗個澡。
推門進去的片刻,桃夭吃了一驚:鸞鳳錦被,大紅剪紙,桌子上甚至還像模像樣地擺著艷艷花燭。連柜子里的睡衣,都是紅羅地交領袍子,她有些哭笑不得。褚江寧這戲還真是演到他自己都信了!
看著一室的紅,桃夭有些恍惚,她的人生規劃里,沒有預留過婚姻的位置。然而情勢逼人,賭注下到這一步,現在徹底沒退路了。
人啊,有時就是一念之差。
想到這些,桃夭只能在心裡安慰自己:領個結婚證也不是全無好處,比如有了褚江寧這個人形外掛,今後做事會方便很多。
還是得往好處想,無論世事如何滄桑,至少初心還在,意志無人能改,也沒輸得太慘。
午後的溫度攀升,她有些累,轉身去了浴室。洗完澡出來,也找不到別的衣服可換,只好將那襲袍子穿在身上,塗擦一番,上床倒頭就睡。
自從離開雲樓,她的睡眠日復一日正常起來,有時不吃助眠藥物也能自然入睡了,看來心病心藥醫,古話是不假的。
醒來時天色漸暗,褚江寧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換了一身休閑裝,坐在床邊笑眯眯地看她:“你還挺上道兒啊,沒跟你說就知道自己把衣服換好,乖乖上床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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