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獸情 - 第14節

雲生說罷,掉頭便走,留下朱天綱木然呆立,心下一片冰涼。
自那之後,朱天綱倒真不曾再行找來,雲生放下心,每日里教書外便閉門苦讀,過得半載去應了省試,竟中個舉子回來,眾鄉親都來恭賀。
沒過幾日,戶部發下公文,補了他去陝西固縣作明府,一時歡喜異常,賣了房子換成馬匹銀兩,辭了鄉親,一路往北行去。
北方之地比不得江南富庶,百姓多有窮困,更有那被逼作了盜賊的,路上頗不太平,雲生小心趕路,月余才行到河北境內。
這日見日頭將落,急急尋間客棧投宿,用畢晚飯草草睡下,到得半夜,朦朧間聽見門響,一驚而起,只見明晃晃一把尖刀自門縫伸進來,正捅那門閂。
雲生心下大驚,知是進了黑店,惶急間便要高聲呼救,剛張開嘴巴,不成想半空中伸出一隻手來,一把捂住,將他壓在床上。
"莫驚,是我。
"來人附耳低語,聲音竟是雲生極相熟的,"你趕路恁的不小心,住進這黑店裡,若非我趕來相救,豈不是要被人剁成肉餡做進包子里去。
"說罷,摟了雲生滾進床下。
兩人才藏妥當,便聽門閂哐當一聲掉了下來,一人闖將進來,接下去便是一記悶響,想是刀子劈在棉被上。
"屋裡沒人,點子逃了,快騎馬去追,莫要讓那書生報了官府。
"看清床上沒人,賊人當即大叫,聽聲音,竟是白日里那掌柜。
待腳步遠去,朱天綱將雲生拉出來,啟了窗子往下跳,這二樓頗有些高,雲生嚇得發抖,讓朱天綱抱住道:"閉眼。
"雲生依言而行,讓人打橫抱起,只覺身子一輕,飄飄然似行在雲里,不知過多久才被放下來,張眼一看,竟是立在一片荒地里,也不知是個什麼所在。
"這裡距客棧將近十里,想那些賊人一時找不到,待天亮了,我陪你上官道去。
"朱天綱一邊道,一邊解了身上外袍鋪到地上,拉雲生坐下。
雲生驚慌半日,這時心神稍定,皺眉道:"馬匹行囊還在客棧。
"朱天綱瞥他一眼,笑,"你莫不是還想去取?"雲生一愣,急忙搖頭,"這倒不是,只是沒了馬,明日如何趕路?便連換洗衣服也不曾帶出一件。
"說完,伸手入懷,摸到貼身藏著的赴任公文,這才暗道一聲僥倖。
朱天綱輕道,"既如此,我一路送你過去便是,馬匹衣服,我自有辦法。
"見雲生只著件中衣,忙變出件外袍與他披上。
"你......"雲生垂了頭,支吾半晌問:"你怎的在此?"只見朱天綱苦笑,"自那日別後,我日夜思念,只想再見你一面,又恐你不悅,便化成個小蛛結網在你家樑上,只暗中看著你,待你賣屋赴任,一路尾隨至此。
今夜裡見那掌柜同店小二商議害你,這才現身相救。
"說到這裡,不由恨恨,"我那蛛網被燒,法力大傷,如若不然,必結果了這幾人性命。
"雲生聽他這樣說,心生愧疚,一發兒地低頭不語。
"我知你不願見我,可這路上極不太平,我實不放心,且讓我送你到縣衙,便即離去,絕不擾你,可好?"朱天綱言語間情真意切,雲生縱有舊恨,也讓這話沖得淡了,默默點頭,並肩坐了,只待天亮。
過了立冬,這天便掉起雪粒子來,雲生自大堂斷完案子回來,一頭扎進書房,雙手放在炭爐上取暖,抱怨道:"這天氣說變就變,一眨眼功夫下起雪來。
""北方寒冷,原比不得江南溫暖,叫你帶手爐上堂去,偏不聽,仔細凍出病來。
"朱天綱擬好上報的文書,笑著端杯熱茶過來給他捂手,觸到雲生雙手冰涼,皺眉道:"這天氣越發冷了。
"雲生接了茶,聽他這樣說,怔得一怔,低了頭去看茶葉沉浮,好一會兒,低低道:"北地寒苦,你若是不慣,不如回去......"還未說完,已見朱天綱沉下臉來,"雲生這是趕我走嗎?""不......不是,"雲生嚇一跳,慌忙擺手,"我豈是這個意思。
"說完又低下頭,半晌方道:"我在這兒沒一個親人,有你陪伴,自然是好的,只是這裡不比南方,我棄了鄉土是為做官,你又是何必,陪我吃這等苦。
"朱天綱知他並無驅趕之意,臉色已緩了幾分,待得聽完,牽動心中一念,抓了雲生一隻手,想說些什麼,又突覺無話可說,立在當地,作聲不得。
當日,他一路護送雲生來此,到得縣衙后本欲離去,卻終是耐不住滿腹相思,死皮賴臉住了下來,雲生承他一份救命之恩,自也不好趕人,由得他住著,只不許近身,朱天綱唯恐雲生厭惡,再不敢動手動腳,每日里幫著擬擬公文,陪著說話,偶有狎昵之舉,卻也不涉淫邪,這半年多住下來,情誼倒比在江南故居時還好上幾分,竟似存了個知己的意思在裡頭。
他本已不指望再得雲生青眼,這時見雲生竟有不舍之意,不由得將那心底處藏著的念想又帶出幾分來。
兩人就這麼相對而坐,不言不動,雲生只覺一顆心跳得厲害,面上發燒,有心抽回手來,又恐傷了眼前這人,心中百味陳雜,自己也不知是個什麼心思,一時竟痴了。
"老爺,吃飯了。
"外頭僕役叫聲驚醒二人,雲生唬了一跳,收回手起身,也不敢看朱天綱面色,只道:"該吃飯了。
"轉身便走,出門前頓得一頓,又道:"你肯留下,我自是求之不得的,只是眼見得天越來越冷,你那屋子又偏陰,需得加個炭盆才好。
"朱天綱再想不出雲生竟說出這番話來,歡喜得一顆心幾要跳出腔子,笑道:"我不懼寒凍,這樣便好,加什麼炭盆,倒讓你多出一份炭錢。
"雲生聽了這話失笑,"我堂堂知縣,買不起這幾斤碳嗎?""罷,罷,你那份俸祿尚不夠你周濟百姓,哪來這份閑錢。
"這話倒是實情,固縣素來窮困,頗多貧民,雲生見不得百姓受苦,每每將薪俸拿去施捨,余錢尚要過活,平日里買斤肉還要掂量掂量,這一冬炭火也要不少銀錢,怎不讓人思量。
朱天綱笑道:"不若我同你合住一屋,點一盆炭火便夠,豈不是好。
"不待雲生拒卻,拉了他手出門,"走,吃飯去。
"至晚,朱天綱果然卷了鋪蓋到雲生屋裡睡下,兩人擠在一床,確比獨寢暖和不少。
兩人已近一年不曾親熱,朱天綱眼見得心愛之人在側,卻不敢亂動,規規矩矩躺著同雲生說話,聽雲生說起百姓難處,感喟連連,忍不住便笑,"我第一眼見你便覺你心腸甚好,果然不曾看錯。
"見雲生不解,免不了娓娓道來。
"三年前,我在村邊樹叢里織網捕蟲,你兩個學生經過,一時頑皮,要拿棍子捅壞蛛網,你在一旁喝止,只道蜘蛛有益於人,輕易傷害不得,趕了他們去,我便覺你心善。
那日你穿件青布袍子,俊雅得很。
"雲生聽了不由惱怒,"都道人善被人欺,想是你見我心善,便來辱我。
""豈敢豈敢,"朱天綱慌得沒做手腳處,急急解釋,"那日之後不久,我出來遊玩,見你夜半歸家,一時興起,變作個女子哄你,本是玩笑一場,不料見你褪了衣衫,身子竟那般好看,忍不住便要了去,事後也知不該,卻再管不住自己,這才三番五次尋上門來,實是情不自禁,絕非有意折辱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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