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 - 航母

可是,他好像真的已經叄天沒有送花也沒有出現在新州了。謝佳菀手和心都痒痒的,佯裝無事拿出手機翻記錄,也沒有他的身影。
心就像那抹斜陽,墜下西山就是一瞬間的事,天光暗了。
他放棄了嗎,這麼快就覺得厭煩耐心耗盡了嗎?
謝佳菀心緒煩亂,強裝鎮定回到家,可家裡沒人,謝敬文和劉芝秀今晚各自有飯吃。一個去應酬談醫院的工程,一個去參加老同學孫女的百日宴。
家裡冷火秋煙,讓謝佳菀更覺得孤獨,心中惶惶不定,趕緊把家裡的燈全都打開。
她準備煮泡麵,心不在焉地在灶台前盯鍋里漸漸泛漫的小泡泡。扔在客廳的手機突然響鈴,很大聲,驚得她險些揮手打翻一鍋滾水。
是他來了嗎?
謝佳菀往外跑扭頭看牆上的時鐘,他怎麼這個時間點來?
她心跳砰砰撞著胸骨,氣喘吁吁,像剛長途跋涉,直冒熱汗。
可來電人是榮樂昕。
“媽逼,你快看新聞,今早上的,我忙一天沒看,剛才同事發給我……”
她說了一大堆也沒個重點,謝佳菀渾渾噩噩,但還是很精準的在一堆詞語里定位到那叄個字。
“梁從深和他學生睡了,新聞里還說那女學生為他挨過刀子,他媽的,我就說上次在醫院看到他那事有貓膩,你還替他說話……我原本還想找唐旻正問個清楚,但床照清清楚楚,1080p的,問個屁!這種人還當教授呢,本來也就是個玩咖,你說現在的高校招攬人才都不看人品的嗎。哎,你和那個老男人沒老死不相往來吧……”
尖刺的聲音穿透耳膜,橫衝直撞沒有預兆,謝佳菀覺得音波把她悅動的心都一下子戳死。
她鮮少一句話都不說就掛人電話,因為很沒有禮貌,就算是騷然來電她都會說句“抱歉”才掛斷。可她剛才決絕阻斷了榮樂昕聒噪的聲音,打開新聞,手都在抖,每劃一下屏幕上面都會迅速聚攏層水霧。
可整版界面,全都是醫科大教授與其研究生發生不正當關係不堪入目的相關報道。其中不乏讓網友口誅筆伐的實際證據——高清正面人像床照。
女生被打碼,梁從深赤身躺在床上,那張英俊得過分的臉,依舊冷酷十足,緊實的肌肉流暢的線條令人臉紅心跳。即使是在頭髮亂糟糟,雙眼緊閉,修眉微蹙的狀態下,依舊無法挑出這副偉大面孔的錯誤。
謝佳菀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開始顛倒,頭腦被洶湧的血液沖得發暈,天旋地轉一陣黑曚,手機跌落在地,她整個人也軟癱陷入沙發,被風暴席捲般,呼吸停滯。
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她害怕得牙齒都打顫,卻還是快速撿起手機,不過腦就輸入一串號碼。
一直以來,都是他打給她,她很不適應在這種沒有盡頭的忙音中等待電話被接通的煎熬過程。
可她相信他不是這種人,更不會幹這種事。
一直以來,她都很相信他。經歷過那件事後,她更堅定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可電話那頭始終沒有那個熟悉的聲音。
她的淚湧出來,肩膀一抽一抽的,在安靜的客廳里格外動蕩。
“接電話啊,你快接電話啊……”她急得開始暴躁,一隻手快要把裙角扯爛,另一隻手死死捂住口鼻,很快就濕得盛不住大滴大滴冒出來的眼淚。
謝佳菀折騰手機到電量將近耗盡的狀態,最後還是只有她一個人趴在沙發角落,哭到意識朦朧。
手機和門鈴依次響起兩個來回,她伏僵的身體才漸漸有了反應。
頭髮被汗和淚打濕,胡亂沾在紅得不正常的臉頰,根本顧不上電話,謝佳菀支撐起軟綿綿的身體跌撞朝門口跑去。
她要真實的人,真實的擁抱。
一路絆到桌角踢倒垃圾桶,她的腳踝迅速腫起來,又酸又麻陣陣刺痛,可這些都不及她內心的彷徨無助。
門被轟然打開,裡外的人同時一怔。快遞員本來等得有些不耐煩,可一看到謝佳菀這個樣子,小小少年有些臉紅,不敢直視她,只盡責地將包裹遞出去。
“謝小姐是吧,這有你的快件,請簽收一下。”
她知道是他,一定是。
她抱著包裹奔進房間,拿剪刀胡亂剪一通,十分暴力地拆開。用勁過猛,紙盒被掰斷的瞬間裡面的東西飛出來,輕輕擦過她的眼角,然後施施然落到地面。
世界靜得了無聲息,謝佳菀借著客廳遙遠的光源,濕潤的眼球乍然脹痛,那滴淚掛在眼瞼,失去了滴落的方向。
她給他寫的六封信,原原本本,完好無損,在這個夜晚,全都被退送回來。
城市的夏夜,沒有蟬鳴,樓底孩童的嬉笑打鬧傳到各家各戶,變成了聊勝於無的喧嚷。
不然漫漫長夜,真的太冷清了。
謝敬文和劉芝秀在樓底碰見,一路說話,進了門,發現燈都亮了,劉芝秀暫時扯開話題大喊:“小菀,說多少遍了,這燈全打開多浪費電啊……”
“行了,咱家缺這幾毛錢啊。”謝敬文喝得有些暈乎,拖鞋對懟不進去,又被劉芝秀好一頓念叨。
“這是錢的問題嗎,這是浪費國家資源。”
謝敬文“哼哼”兩聲,口渴得厲害,進廚房想倒水喝,結果發現電磁爐上有鍋少乾的水,旁邊放著包拆開的泡麵。
他本想走進去看看寶貝女兒是不是沒吃飯,但劉芝秀緩過口氣,撇下他快走幾步進謝佳菀房間,迫不及待想和女兒分享八卦。
“小菀你知道了嗎,從深弟……啊呸,梁從深啊把自己學生睡了,人家還說,那個女的就是陪他睡才得到研究生名額。嘖嘖,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有些東西還真是遺傳,和他爸一個樣,他爸以前睡護士,他就睡學生……”
謝敬文雖然到現在都覺得這件事過於離譜,但架不住劉芝秀幸災樂禍滔滔不絕念叨一路,想著佳菀也不會想聽這種事,就連忙把人阻止了。
“得了,你少說兩句吧,事情還沒定論呢。”
“還需要什麼定論,這都是那女學生朋友爆料的,為她鳴不平來著!我看啊,梁遠山和杜綺麗火燒眉毛了吧。”
門沒鎖,他們推進去,發現裡面漆黑一片,哪裡還有人。
謝佳菀在去南州的動車上,她什麼都沒帶,包里只有那六封她親手一筆一劃寫下的情書。
很多內容,她自己都忘了曾經寫過什麼。
可剛才她一封封拆開來看,那些刻骨的記憶立馬鮮活過來,每個字,都有騰挪跌宕的功力,讓她原本慘淡昏暗的世界恢復生機。
那天高季對她說:“你看起來色厲內荏,柔柔軟軟的,但內心其實比誰都要堅韌。”
她想是的,在要和他衝破桎梏在一起這件事上,她從沒哪一刻像如今的自己這麼堅定。
哪怕是六年前愛得最轟轟烈烈的時候,都沒有。
可現在她不想退縮,不想再重蹈一遍覆轍。
她會選擇相信他,要刨根究底,除非得到他一句“我不愛你”了,否則她一定不會放棄。
第六封信里,她看到自己曾經些許青澀稚嫩的文字,黑色的筆墨,經年再遇,依舊可見上面浮泛的少女粉紅。
“哦對了梁從深,你大概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知道我有多不喜歡學醫的人。那時候高考填志願,你鼓勵我勇敢選擇自己感興趣的專業,你知道嗎,那是我第一次和我爸媽對著干,和他們吵得天翻地覆,但最後也沒能說服他們。
那晚我一直在哭,你本來是在參加朋友聚會的,可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突然出現在我家樓底下,大概是你知道我這個軟弱的人會起義失敗吧哈哈。哎,但是你打電話讓我下樓的時候我真的被嚇到了,可那是唯一一次你私自來找我我沒罵你,我一下就從床上跳起來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跑下去。
那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好喜歡你,我好像離不開你了。”
“你看到我哭得眼睛都腫起來,卻還在笑,拜託,明明我是聽了你的慫恿才會這麼慘的好嗎!後來,你帶我去買了根雪條,替我敷眼睛,然後趁我看不見去就親我,全是酒氣,真的很臭哎!但你真的好會親,那叄分鐘里,我真的忘記了所有的不愉快,只沉迷於和你接吻這件事(不許得意!不許想多!所以我時常懷疑你說我是你初戀是騙人的,其實不談戀愛也可以接吻不是嗎。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還是挺小心眼的,比你還小的那種。
後來,你什麼都沒說,騎車帶我把新州繞了一圈,跑到車都沒電,我們就坐在郊區的路邊吹風。”
“我認命了,說如果真的要學醫的話,我希望以後能專研神經內科的領域,因為我想醫者自醫,我不要得抑鬱症那種可怕的病。我還慫恿你也學醫,以後兩個人都在這個領域的話,都忙成狗,誰也別抱怨誰沒時間出去約會。
不過我有時候真的很羨慕那種可以在同一個領域攜手共進的伴侶,尤其是一個干臨床,一個搞科研,如果我們也是這樣的話,我就不會因為數據啊論文啊實驗啊這種事情苦惱了。本來在臨床一線都很痛苦了,如果還要我投入精力搞科研,我是真的會瘋掉的。但如果你一直在,我就不會。
但你很絕情地拒絕我的邀請,像個渣男一樣!可我其實懂你,就像你懂我一樣。你爸的事情,帶給你很大的心理障礙,導致你對醫學這個領域很排斥,因為他的罪行,你也無法參加公務員考試,好像可供你選擇的領域一下變得很狹窄。但沒關係啊,我相信你,你的能力無論在哪裡發揮都會卓越,我只希望等你閃閃發光那天,不要有太多不識好歹的人覬覦你。
因為你是我的,梁從深,你聽到了嗎。”
看到信的內容,她塵封的記憶才驟然喚醒。
當年她的確一心想進入神經專科,對人體大腦的構造最有興趣。可進入臨床工作后,因為各種各樣的因素,最終她成為了一名呼吸領域的醫務工作者。
可梁從深一直記得她當年對他說的話。
他的碩士博士專攻方向都是腦血管疾病,他是神經內科領域裡少有的這個年紀就有一番建樹的佼佼者。
在動車上,謝佳菀捧著那封信,淚水無聲墜下。
他還是選擇了醫學,選擇了複雜、難度係數極高的神經領域。
隨時準備好做她的航母,為她保駕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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