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 - 知道

梁從深再次找到沉默嬌,這一次,在咖啡廳,沉默嬌覺得對面的男人滿眼風暴。
“你憑什麼和謝佳菀說我見死不救。”
正在攪動液體的手一頓,沉默嬌微微怔住,隨即坦蕩一笑:“看來,梁教授知道了啊。不過,你不會覺得太晚了嗎。”
“你他媽最好解釋清楚,說出個一二三來,你就算今天走出這個門,跪著舔來的榮華富貴也到頭了。”
他坐在那裡,姿態懶散傲慢,但言語鋒利,威懾力十足。
沉默嬌嘴角依舊勾著,但眼睛已經冷下來,“我可以認為您在威脅我嗎?如果我錄音了,放出去,人人都會知道醫科大的一級教授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黑社會?”
“你隨意。”
梁從深翹著腳,抬手打了個響指喚來侍者,這才開始不緊不慢地點單,盡在掌控的從容。
沉默嬌恨極男人這種傲慢的姿態,隨手將勺子一扔,冷笑:“你敢說,當年你沒有看到路軒文把人帶走。”
“你哪只狗眼目睹我看到他把人帶走。”
梁從深沒有間隙接起她的話,原本淡淡含笑的眼尾迅速壓低。
沉默嬌依舊不服輸仰起下巴,將當年的場景一一細數。
“陽惠勤走出會所大門上了一輛計程車,當時你就跟在她身後,你甚至在門口抽了兩支煙,你敢說不是?”
“你他媽放屁!”
梁從深突然傾身,咬肌膨隆,臉色鐵青,擲地有聲的粗俗話語,撕裂了他的風度涵養。沉默嬌下意識往後縮,大白天的,覺得他比那晚還要可怕。
可很快,陰鬱低沉的臉垮下去,連同他一身傲骨,凄惶如殘敗的枯屍。
“說下去。”
他抹了把臉,沉默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黑曜如鑽尊貴的眼裡,有淚光。
“後來路軒文也出去了,上了那輛車,而你沒有回會所,依舊在門口不是嗎?”
沉默嬌說到這裡,舌尖一顫,莫名的惶然湧上心頭。
她的確在閣樓二層的高台看到梁從深跟在陽惠勤後面目睹她上車,然後站在會所門口抽煙。但她之後繼續往前走,從另一個角度又看到路軒文跟了出去,中間的時間差不到一分鐘。
但那個角度,只能看到路軒文上車和會所一樓的大廳。
梁從深沒有回來,大廳里空蕩蕩的,沒有人。
於是她認為,梁從深依舊站在門口的花圃,目睹了路軒文上車把人帶走。
會所地處偏僻郊外,除了主樓,在幾百米的後山其實還有一棟裝修奢華的房子。美其名曰是給來這兒尋歡的人過夜,但其實是更淫亂的地獄。
被帶走的姑娘,鮮少有能從那裡完好走出來的。
當晚,沉默嬌也被帶去那棟小樓。第二早顫顫巍巍走出來的時候,看到了被抬出來的陽惠勤。
額頭、脖子、手臂、大腿,全都是凌亂恐怖的青於。
即便是經歷慣這種事情的沉默嬌心頭也漫上巨大恐懼,胃翻江倒海,回到宿舍后,蒙頭大睡一整天。
後來被四周嘈雜議論聲和各種鳴笛吵醒。
難得有人主動過來和她分享八卦:隔壁宿舍的陽惠勤,在陽台跳樓,當場死亡。
沉默嬌知道自己是兇手之一,但她認為自己是情有可原,她不可能為了一個平時不熟的人拼掉這條苦苦存活的賤命。
但人突然死了,以這麼慘烈決絕的方式,她還是良心不安,夜夜噩夢。
可後來,她突然想到一個人。
梁從深。
他是最有資格救走陽惠勤的人,可他不也沒救不是嗎?
這樣一想,沉默嬌搖搖欲墜的心靈得到了極大撫慰,她甚至想迫不及待去告訴謝佳菀,你的男朋友沒有救你最好的朋友。
不都說梁從深對她深情如許,和別的公子哥不一樣嗎。
但你看,其實是一樣的。
沉默嬌就是這樣的人,她不好過,沒體驗過人世間的幸福情愛,就樂於去破壞別人的美好,以獲得變態的快感。
但轉念一想,她說出梁從深就等於暴露自己見死不救的事實。
於是她熄火了。
謝佳菀是整個學校還算願意和她親近的富家小姐,她不能失去這支浮漂。如果謝佳菀都疏遠她,她在學校就真的是連狗都嫌棄的賣淫女。
於是她對謝佳菀謊稱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後來傳出謝佳菀和梁從深分手的消息,沉默嬌甚至懷疑謝佳菀是不是得知了什麼,惶恐不安了好一陣。但謝佳菀幾乎轉頭就和公管的葉栩出入成雙,沉默嬌這才徹底放心。
哦,乖乖女也水性楊花,玩出軌那套呢。還以為,她能和梁從深天長地久。這樣的話,她和間接害死自己最好朋友的男人恩愛一輩子,也挺刺激的啊。
可惜了。
就這樣,沉默嬌自欺欺人,差點把自己都騙過去。
直到去年重新在商場看到謝佳菀和梁從深,她歹念又起。貴婦日子過久了,乏味無趣,她想起當年那個冬夜——人心醜陋、世道無情。
她決定攪起一場由她主宰看旁人捲入其中的風波。
那種感覺,一定很痛快。
侍者端來美式,正彎腰放下,卻被從突然起身的梁從深打灑。
精美的瓷杯落地成泥,濺碎一地,亮黑液體宛如毒液,死死攀附在潔白昂貴的襯衫上。
沉默嬌被一聲巨響驚醒,捂住耳朵大叫,唇色蒼白,瞳神獃滯。
她自以為是編織的一場黑色默劇戛然而止,她被人識破不是專業的演員,披著的華麗演出服下是一片襤褸,台下的觀眾朝她砸水瓶、扔臭雞蛋,讓她滾下來。
梁從深那句淡薄譏諷的低語讓她失智。
“見死不救的,只有你一個。”
侍者不停地道歉,想要拿毛巾擦拭濺灑到梁從深身上的咖啡。但他置若罔聞,挺拔身姿漠然如斯走出去。
擦掉得嗎?染了色的白襯衣,廢了。
初夏的天說變就變,出門時還是艷陽高照,在清涼幽靜的咖啡廳里,根本察覺不到外面天地的異動。烏雲壓低,雨勢加急,電閃雷鳴中,整個城市陷入末日般的塵黑。
沒有帶傘的行人形色匆匆就近跑到店鋪屋檐下躲雨,因為暴雨街道開始擁堵,水泄不通,一排排車毫無章法擠成堆,延展到天橋盡頭。
梁從深腳步打漂,深一腳淺一腳走進雨里,瞬間變成落湯雞。
高大英俊的男人神色惘然地淋雨,引來不少異樣的目光。
狼狽失意,他全然不顧,頭眼昏花中,五臟六腑都跟著因急遽沖刷下來的雨而動蕩的城市傾倒。
他沒有見死不救。
那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差,他在沉默嬌提步往前走造成的視野盲區里離開了。
他去車庫開車,甚至忘記了自己喝了酒不能開車,出了會所后才頹然停在路邊找代駕,心心念念,想去大學找謝佳菀。
但司機開錯了路,那晚,他沒有見到她。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沒有親自送陽惠勤回學校。
計程車在他的注視下啟動了,可開出去不到二十米的距離就停下來,等而後上車的路軒文,送他們到後面的小樓。
可那二十米的時間,梁從深調轉方向,走去了車庫。
他以為,陽惠勤上了有保障的計程車,有同學同行,可以平安到校。
但他低估也無心探查人性的醜態。
那個和她同行的女學生或許本就不是單純的女學生,車和司機也都不是單純的。路軒文早有計劃,把人毀於一旦。
梁從深絕望的一絲一縷地品嘗鑿心鑽骨的痛苦,命運齒輪的偏差,只在於那不到一分鐘的時差、二十米車距和一個不懷好意的女人暗中的窺探。
一念成錯。
但他要怎麼和謝佳菀說明事情的真相。
真相到底是否具有說服力。
如果他能回頭看看那輛車是否真的駛出了會所地界,如果他能親自送陽惠勤回學校,如果他能在事後向謝佳菀確認陽惠勤是否平安回到了宿舍……
如果沒有沉默嬌所謂的目睹,如果她沒有在二樓平台往前走而是停在原地看到他離開看到他並沒有看到路軒文走出來上了那輛車,如果沒有她的存心玩弄……
他把過錯歸於自己和他人,但都是無解的悲劇,無法改變一場已經釀造的慘禍。
他強撐著,一路往南,驅車去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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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還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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