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 - 在場

酒桌上,盡情喧囂,眾人紛紛追憶往昔,笑料不斷。
謝佳菀很少出聲,但他們口中的那些事,她也都還記得。
回憶被覆上一層光影,磨去鋒利的稜角,連曾經尷尬窘迫的碎片都變得柔和。
謝佳菀的大學生活其實過得很充實美好,因為在異鄉,一開學就碰到了相見恨晚志同道合的好友。那時候雖然和梁從深異地,他卻每天都會和她打視頻電話,嘰嘰喳喳跟她分享他的高中趣事。
每次聽到他的聲音,謝佳菀的心就會平靜許多,思鄉之情也不至於太難熬,好像他就在身邊陪伴自己一樣。
身邊有陽惠勤,心裡有他,那段時間的謝佳菀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陽惠勤是個樂觀開朗的女孩,喜歡參加各種活動,謝佳菀在她的帶領下,滿大學亂躥,什麼八卦趣事,總能掌握第一手信息。
所以他們提及往事,謝佳菀都會覺得有陽惠勤的影子。
她喝了點酒,沉默嬌坐到她身邊給她送水果。
“唐蘇怎麼走了?”
還沒正式開餐,唐蘇就以醫院有全科大會診為由匆忙離開了。
謝佳菀勾了勾嘴角,反問她:“你也會好奇?”
她碰倒調羹,與酒杯碰撞發出脆響。
“那我也很好奇,當年在會所,你不是在嗎,你怎麼沒救她?”
好在四周一片喧嘩,沒人在意她們小小角落裡的冷卻氣氛。
“佳菀,這麼多年,你還是沒真正放下過這件事。”
謝佳菀抱頭低伏在桌面上,聲音發悶:“放下?人是從我面前跳下去的,那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讓我怎麼放下。”
有人開始注意到謝佳菀,調侃道:“佳菀這酒量不行啊,這麼多年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這還沒怎麼開始呢,就趴下了。”
沉默嬌笑著打圓場,話術圓潤,滴水不漏,讓想找事兒看熱鬧的人啞口無言。
並且感慨風水輪流轉,當年的農村妹竟也能搖身一變,成了他們惹不起的人物。
謝佳菀被沉默嬌扶到隔間休息室,不一會兒,又領進來兩個女人。
“佳菀,上回我跟你說過,你如果來同學會,或許會得到你想要的真相。”
謝佳菀看那兩個女人有點面熟,但在腦海里怎麼也搜尋不到她們的存在。
兩個女人相視一眼,對謝佳菀說:“佳菀,你忘了?我們和惠勤是同鄉,隔壁三班的。”
腦中轟然炸響,謝佳菀忽然覺得神經作痛,張了張嘴,卻什麼都問不出來。
陽惠勤出生在一個偏遠鄉鎮,但她本人出落得漂亮,歌唱得好,成績優異,所以她很不願意別人老是提及她窮苦的家境。
在謝佳菀面前,她從不避諱直言自己此生最大的污點就是她窮困潦倒的家庭。
她發奮圖強,努力考出來,就是為了脫離貧深似海的原生家庭。
從小地方出來的人,多少有些不自信,畏畏縮縮,所以陽惠勤除了寒暑假回家會和幾個同鄉搭車,在學校的時候,她們根本不是一路子的人。
陽惠勤跳樓自殺后,謝佳菀好長一段時間都不願觸碰有關她的任何人或事。
大四學期的最後時段,大家都分散到五湖四海進入醫院實習。所以當時謝佳菀想再找人探尋真相,也只能聯繫上沉默嬌。
沒想到這次同學會,陽惠勤的同鄉也會出現在南州。
“那天下午我們三個返校,她東西多,我們倆幫忙搬到你們宿舍,順便坐了一會兒。有個女生突然來敲門找你。”
“惠勤說你不在,有什麼事跟她說也是一樣的,她會幫忙轉達。”
那天謝佳菀的確不在,她剛到校就被輔導員拉去開會。
至於那個到宿舍找她的女孩,謝佳菀更是無從探知。
路軒文家裡在桐城有產業,所以他時不時就會在桐城呆一段時間,招蜂引蝶。那個女孩聽說謝佳菀是路軒文兄弟的女朋友,就特意想找她一同前往路軒文在私人會所舉辦的派對。
沉默嬌問謝佳菀:“當年你事先知道有那個派對嗎?”
謝佳菀失魂般地搖頭。
她也是過後才知道,梁從深跟著她返校到桐城,為了給她一個驚喜,本來他也打算帶她去路軒文那個派對的。
但她剛到校就被拉走幹活,根本沒功夫搭理梁從深,罵了他一句“煩人精”就把手機丟到一邊。
會議又臭又長,她長途奔波,直接睡了過去,還險些錯過了幫輔導員簽到。
可謝佳菀萬萬沒想到,陽惠勤跟那個女孩去了派對。
在派對上,被人輪姦。
開學第一天,就從宿舍陽台跳了下去。
黑色回憶如潮湧來,謝佳菀整個人開始發抖,眼前全是陽惠勤縱身一跳前望著她悲慘的笑容。
血淋淋的,揮之不去。
“你當年看到她被帶走了對嗎?”
謝佳菀語不成調,讓沉默嬌背脊一涼。
沉默在犬馬聲色中被無限放大,謝佳菀猛地起身,對沉默嬌怒吼:“你他媽看到她被帶走了,可你沒有救她,你無視了她的求助!”
沉默嬌垂頭,打扮華麗,卻一朝變回從前那個沒有任何話語權、被人呼來喝去的陪酒公主。
當年她為了賺取學業費,輾轉於各種酒色會所陪酒、跳舞。
一次偶然機會,她陪某個煤老闆睡了一覺,終於得到只有權貴富豪才能去消費的會所的工作機會。
那晚她在走廊,意外看到喝得神智不清的陽惠勤被一個男人架走。
她很不可置信,隨即又在心裡鄙夷。
陽惠勤平日裝得多麼高尚,但不過就是和她一樣是貧苦人家出身。
她們沒有家世背景卻出現在這種場合的女孩,除了陪酒釣男人,還能有什麼別的理由。
可憑什麼她陽惠勤就能成為眾人心目中的“女神”,能和家境優渥的謝佳菀成為摯友。
沉默嬌甚至在心裡想過,她要怎麼把這一切記錄下來,作為證據,公之於眾,戳穿她虛偽潔白的軀殼。
後來謝佳菀得知陽惠勤出事當晚她就在那家會所工作,便開始懷疑她質問她。
沉默嬌緩緩抬起頭,對謝佳菀說:“我是看到她被帶走沒錯,可我對天發誓,她沒有向我求助,所以何來我忽視她求助一說。當年我雖然騙你我沒有在會所碰到她,可我問心無愧,自問自己沒有成為幫凶。”
謝佳菀揚手給她一巴掌,自己踉蹌跌坐下去。
“你怎麼有臉說出這種話?她被人下藥,神志不清,怎麼向旁人求助……”
“我他媽怎麼知道她被下藥!我怎麼知道這是不是她自願的!謝佳菀,你別聖母心了,你的純潔只適用於你自己。你從小被保護得好好的,怎麼會懂得我們這種出身的人每天都在怎麼掙扎著活下去!”
“事到如今,我實話告訴你吧,就算當年她清醒著向我求助,我也不會有任何舉動。你以為我是誰啊,我不過就是一個陪酒的,為了她讓我得罪去那裡消費的權貴,別說我會不會也被輪了,我就算活著走出去,厚著臉皮活下來,桐城也不會再有我的容身之處。”
空氣陷入冰點,這回換做是沉默嬌居高臨下看著謝佳菀。
“你聽懂了嗎,還是說你想反駁我,如果換作是你,你還是會義無反顧地衝上去救她。可那也只是你,不是我。我沒這麼好的心腸,沒這麼聖母瑪利亞。我知道,在學校的時候有關我的流言就滿天飛,你們覺得我拜金、不正經,怕我有病,看不起我,所以都對我敬而遠之。現在也是,表面上對我是客氣了,可誰不在私底下議論我是怎麼上位的。”
“但是我不在意,我能一步步爬到今天,靠得就是這張厚臉皮。”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你們憑什麼對別人的生存之道嗤之以鼻。”
沉默嬌理了理自己的裙擺,伸出精美的指甲,仔細擺弄,語氣譏諷:“我好心幫你,讓你弄清當年的來龍去脈,你接受也好,接受不了也罷。噢,對了,還有一點,你一定不知道……”
謝佳菀渾身一顫,下意識想阻止她,屏蔽所有聲音,但她如困泥潭,動彈不得。
“梁從深當年就在現場,你是知道的。但你一定不知道,在走廊的時候,我也看到他了。”
沉默嬌故作遺憾地嘆了口氣:“比起我,他可是在場最有資格阻止陽惠勤被帶走的人。而且他自己的兄弟,什麼尿性他能不明白呢。他明知道陽惠勤是你最好的朋友,可他什麼都沒做,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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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這麼簡單!揭露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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