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 - 再見(3)

今天來的都是醫療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幾家人相識多年,老友重聚,話題不斷。
不過這本來就是上一輩人的聚會,謝佳菀除了偶爾被調侃幾句,也沒大多存在感。
可梁從深不一樣。他是大家周圍少見的醫學界精英人才,那些大人們之間的涉及專業、人際的話題他也大多參與在內,侃侃而談。
劉芝秀和幾個阿姨也聊得火熱。謝佳菀吃飽后便覺得無趣,尋了個上廁所的間隙悄無聲息走了出去。
到了走廊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已是潑天大雨,她踮起腳尖從高樓俯瞰,無數跳躍的雨滴狠狠落在地面,街道空曠而寂寥。
她嘆了口氣,將整個身子趴在窗台上。她從小就不喜歡雨,一下雨,她整個人的情緒都會很低沉,甚至很煩躁。
比如此時,她的腦海中不斷地閃過那張臉,卻又什麼都抓不住。
她一直覺得,不管哪一段感情,分手后,她都一定要過得比對方好,那才是對的。
只不過……
她以前就是因為沉迷梁從深的那張臉,才打破了自己堅決不接受姐弟戀的決心,成了他的手下敗將。
現在的他比以前更好看了,渾身上下都散發出翩翩氣度,冷峻又儒和,她不禁好奇,他的那些女學生們能好好學習嗎?
再看看落滿雨滴窗戶里倒影著的自己。雖然她偶爾會覺得自己也是有幾分姿色的,但自從畢業工作之後,忙得顛三倒四,把她的光彩都磨沒了,也難怪劉秀芝稱她是“老姑娘。”
二十八歲,的確是不算年輕了。
回到包廂,宴席也到了尾聲。
劉芝秀突然詢問謝佳菀:“等會兒還要回醫院?”
“嗯。”有個病人情況她需要時刻關注,索性就不回家了。
幾個阿姨都感慨做這行真辛苦,對謝敬文夫婦說:“從深是男生就不說了,當初你們怎麼捨得讓唯一的女兒從醫?”
謝佳菀不經意的看了眼他,她也實在沒想到,最後他也會選擇這條路。
當時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談論起未來,他說自己是絕對不會聽從父母的安排學醫的。
她還佯裝生氣,說他根本不想去她的大學跟隨自己的腳步。
但其實她知道,他是因為他爸的事,才對醫學產生抵觸心理。
原本以為,他真的不會學醫了。可是之後,謝佳菀暑假回家圍桌吃飯,聽到他們提起梁叔叔的兒子考去了復旦學醫。
她極其詫異,可也僅此而已。畢竟當時他們已經分手了。
聽他們說要去唱歌,謝佳菀笑著先和他們道別:“各位叔叔阿姨,我今晚還要回醫院就先走了,祝大家玩得開心!”
不知道是誰提了一句:“外面正下大雨呢,佳菀開車來了嗎?”
謝佳菀心裡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果然,劉芝秀又逮住機會教訓她:“讓她去考駕照,從大學催到現在,這死孩子就不聽我的話。”
“我打車就行,反正離得不遠。”
對於劉芝秀的責罵,她也習慣了。此時此刻,她只是想著儘快逃離這裡。
“自己有車打什麼車,讓從深弟送你一趟。”
說話的是杜綺麗,謝佳菀聽到后,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來不及看他的反應,她就急忙擺手:“不不不不不……不用了……”
她拒絕得太快,沒有遲疑,也沒有任何客套的話語。過了一會兒,她覺得有些不妥,才又補充:“不用麻煩了。”
“不麻煩,我正好要去找個朋友,會路過中心醫院。”
他沉著臉從座位上站起來,正對著她的方向,一雙眼睛里像是閃過狡黠,對她宣戰。
那一瞬間,她彷彿還置身遙遠的從前,覺得他是故意要氣她,竟下意識朝他瞪了一眼。
可被四周的嘈雜再次席捲,她才晃過神。在意識到他們早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之後,她難辨心中滋味。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她在起鬨聲中灰頭土臉的跟著他走出了酒店。
一路上,跟隨著他們腳步的就只有沉默,她亦步亦趨在他身後落後幾步的距離,甚至不敢抬眼去看他的背影。
“咳咳,我自己到路邊打車。”
最後,她覺得不能再這樣僵持下去,主動開了口。畢竟,她也沒有傻到真的認為他會送自己,也不認為覺得在分開多年後的今天,兩人還能同坐在一輛車裡。
就在她要灰溜溜跑去馬路對面時,頭頂傳來山雨欲來的聲音:“在這等著。”
隨著一聲輕響,她才發現不遠處停著的那輛黑色別克是他的。
雨小了些,他邁出步子快速朝車走去。
一片霧雨朦朧中,她注視著他的身影,才感覺到自己舌尖的苦澀。他短短的一句話,就讓她無法提起腳步。
他將車開過來,明晃晃的大燈讓謝佳菀有些不適應。她正要拉開後座,卻發現鎖扣是鎖死的,她心裡一慌,卻不死心的暗自又拉了幾下。
他坐在那裡目視著前方,神色淡淡,跟個沒事人一樣。見她還在原地,才有些莫名其妙的扭頭說:“上來啊,不是說著急趕回去看病人?”
他這樣說話的口吻賤兮兮的,和當年如出一轍,謝佳菀想錘死他的心都有。如果不是她不會開車,現在又是這鬼天氣,只要此時路邊隨便來輛車她都會扭頭就走。
她一言不發小跑到副駕,就這麼一小段距離,身上也落了不少雨,不過她最珍視的,還是本來就髮油了的頭髮。
“安全帶。”他冷冷告誡正在小心翼翼擺弄頭髮的她,然後發動車子。
“你到底是去上夜班還是去約會?”
謝佳菀的手停了停,翻了個白眼將身體轉向了窗外,湊近後視鏡看到自己的劉海已經被水打成幾縷,短時間內是無力回天了。
心煩意亂的嘆了口氣,手機就響起來了。
因為怕有什麼急事,她也不敢懈怠,幾乎是立馬接起來。
“250ml鹽水加7.5ml氯化鉀注射液靜滴,這都要問我?值班室沒別人了?要是耽誤了病情誰負責?”
她有些惱火,怪不得於姐說這批實習生光有花花腸子,基礎的專業技能都沒有。
其實她是鮮少發脾氣的,尤其是對這些初生牛犢的傢伙們,畢竟她自己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只不過今晚好像什麼事都不順心,他們正撞她槍口上了。六床是一個重症病人,謝佳菀管著他很久了,對於他的病情,她再了解不過,不能出一點差錯,也不能耽誤一點治療。
為此她也有些自責,今晚她說什麼都不應該出來赴宴。
掛掉電話后,車廂里許久沒有出聲,只能雨刮規律滑動的空響。
“像你這麼教學生,早就被投訴辭退了。”
謝佳菀愣了愣,莫名其妙扭頭看他,他一臉不屑的樣子讓她體內的火驀地竄高。
“我又不是他們的老師。”
她話音未落,他就瞭然開口:“我當然知道是你們上級帶的實習生,一個住院醫生,哪來的資格帶人……”
“你有完沒完!”她忍無可忍提高語調。
再一次陷入沉默,她體內低壓的情緒徹底如山洪爆發。梁從深還是太懂得怎麼傷害她了,他明知道學醫這條路她走得有多辛苦。
大學五年,每個科目都可以要了她的命,之後的考研學得月經失調,才勉強壓線上的本校。出來工作的這幾年,專業書從來不敢放在離自己手邊十米之外的距離。有一個當院長的父親,自己的職稱考了兩次卻還是沒考過。
而他倒是厲害,現在是最年輕的醫學教授,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來嘲諷她只是一個“小醫生”。
別說她當年只不過是和他提了分手,就算她是出軌綠了他,他也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對她冷嘲熱諷。
謝佳菀是這樣想的。
想著想著,眼眶就熱了,兩滴淚就這麼落下來。她快速擦乾這丟人的證據,整個人貼到了窗邊。
可梁從深還是敏銳聽到了她輕微的抽泣,心頭一震,大概怎麼也沒想到現在的她會這麼不堪一擊。
他剛想開口說話,就被她粗暴的搶先一步:“梁先生,請你專註開車,我的病人還在等我,你也是學醫出身的,應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到了嘴邊的話全都被堵了回去,他心裡也莫名躁鬱起來,被迫壓下體內的五味雜陳專註前方被雨模糊了的路況。
車裡的空氣微涼,車速平緩,謝佳菀忽然覺得眼睛很酸很澀,重重的眼皮就要壓下來。
“既然這麼難,為什麼沒有放棄?”
昏昏欲睡時忽然聽到一聲似乎很遙遠的詢問,她一動不動,沉吟許久。
“別的我也幹不了,只能屈服了。”
等待紅綠燈的時候,梁從深終於忍不住側頭看她,瘦弱的骨架子在黑色大衣下縮成一團,有些凌亂的長發順下來遮住了她的側臉。借著街邊的燈光,他看到她布滿青筋的手有些干糙,十指光禿禿的,沒有任何修飾呵護的痕迹。
她其實很喜歡美甲,喜歡塗各種顏色的指甲油,也喜歡戴戒指和手鏈作為裝飾,可是因為職業的特殊性,那些東西她全都捨棄了。
車很快就到了中心醫院門口,梁從深原本以為她睡著了,可車子一停穩,她就坐了起來。
她一言不發解開安全帶,然後低頭在包里尋找什麼,可一直沒找到,她也很快放棄,收起情緒拉開門。
“給。”
謝佳菀不經意回頭,看到他舉起的手裡拿著自己找不到的發圈,久久不能動作。
其實剛才她已經隱約反應過來自己的發圈是在包廂門口徘徊時落掉的,只不過怎麼會在他手裡。
“你……”她心裡閃過不敢面對的念頭,一股熱潮就已經升到了脖子。
他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下次可以直接進去。”
等那輛車消失在街角,謝佳菀才後知後覺的抱頭痛哭。
怎麼她每次出糗的模樣總是會被他在身後看到。
她已經那麼努力的想要證明自己過得很好了。
其實也不是要給那些早就功成名就的大人們看,只是想給他看。可到頭來,還是糟糕得一敗塗地。
————
女主在包廂門口發癲全都被出去要酒的男主看到了
謝佳菀:好沒用,好丟臉。
梁從深:好可愛,想做愛。
--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