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 - 故人 (2/2)

只可惜,謝佳菀從來都低看了自己。她的確是身邊人中最垃圾的廢物,可正因為這樣,才顯示出和她有關係的人有多厲害。
父親是醫院的一把手,青梅竹馬的前男友是留學歸來的精英教授。她怎麼就忘了,除了她自己,誰都巴不得窄干這麼優質的資源。
唐蘇只當她是開玩笑,乾笑兩聲,端起快見底的茶杯,潤了潤嗓子,說:“我這也是突然想起來的,可我和他又不認識,貿然去找他,實在有些不合適。”
“你未免對我太有信心,我和他是前任,你見過哪個誰去求前任辦事的。”
她淡淡開口,忽然覺得頭有些疼,嘆了口氣把眼神投向別處。
唐蘇嘴巴微張,想說什麼又把話退了回去。
“你和他算是同僚,就算不認識,在南州醫科大,以你的資歷,要找個人還不容易。”
見她主動鬆口,唐蘇吸了吸鼻子,說得無奈:“別看我考過了主治,可南州醫科大人才濟濟,我根本不算什麼。要是我也有資格帶研究生,我還能放著自己侄女去報別的導師?那丫頭就瞧中梁從深留英回來,年紀輕輕就一番作為,脾氣倔得要死,說什麼二戰也要考他的研究生。”
“還不是跟你一樣,倔得要死!”謝佳菀恨得牙痒痒。
因為她聽了唐蘇的話,竟滋生出些同情。她痛恨死自己耳根軟的致命缺點。
*
榮樂昕和唐旻正姍姍來遲,大家明人不說暗話,打趣他們要是沒有精力就乾脆別來了。
男人負責應付大家,榮樂昕坐到謝佳菀身邊,濃郁的香水味撲面而來,是謝佳菀不怎麼喜歡的橘滋髒話。有人形容它的味道是動情的痞子,可在謝佳菀眼中,痞子才不會動情。
從側面又湧來同樣的味道,謝佳菀瞥了眼唐旻正,把手機放下,又扭頭看身邊的女人。雙頰紅潤爆滿,嬌嫩欲滴如一隻待採的百合,又如同西方壁畫里明艷奔放的玫瑰。
情愛過後,女人更像女人,那種鮮活和色彩是無法掩蓋的奪目。
謝佳菀心裡有些憋悶,恐懼排斥都市男女浮華的同時又羨慕。她羞愧於去面對自己內心的渴求,因為什麼都經歷過,所以乾枯的時候顯得越發蒼涼。
“不是說要冷他一陣子?”
榮樂昕伸出根食指,輕輕拂過自己的鼻尖,上面還殘留著男人雄性的氣味。那邊的眼波似乎也婉轉曖昧地流連在她身上,唐旻正半靠在卡座的軟墊上,點燃了根煙,享受地抽,渾身上下帶著挑釁、滿足,似乎在得意地宣告自己的勝利。
可榮樂昕不認為是自己失敗。
挑了幾縷頭髮放到耳後,她輕笑說:“這才是沒有羈絆關係的好處。不想做的時候,你沒義務去迎合他、取悅他。想做的時候,一拍即合的默契,什麼都不用多說,各自得到滿足,拍拍屁股走人。”
“那你怎麼不去找別人?”謝佳菀玩味地故意把音調提高。
榮樂昕故意不去打量那道毫不掩飾的目光,思考片刻,趴到謝佳菀耳邊低語。
舞池的音浪震耳欲聾,渾濁的空氣似乎都在扭動。兩個女人掩面而笑,沒有一點羞澀。
唐旻正嘴邊的笑容維持得有些僵硬,身處燥悶的閉室,他的心也變得有些焦灼,可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緩慢抽了根煙。
“梁從深?”
偶爾聽到她們談話,唐旻正忽然來了興趣,也找了個時機將心底的煩躁壓下去。
謝佳菀有些訝異,忍不住多看了眼唐旻正。這段時間,跟著榮樂昕他們在四汀和各種酒吧混,唐旻正出現的次數不多,謝佳菀也沒什麼興趣打探他。
此刻謝佳菀第一次帶著警惕和猜疑去看他,才理解了榮樂昕的話。
長相優越,家境殷實,能說會道,都是人以類聚,從他身上似乎可以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所以,他和梁從深認識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噢,想起來了,你們現在在南州醫科大進修,那小子的名聲這麼大,你們不知道才是奇怪。”
謝佳菀有些無語,迎上唐旻正幾分含笑卻晦暗不明的目光,她頓感惱怒和羞赧。
這樣的男人總是有迷之自信,怕不是以為她是看上了梁從深才會提起他。
“誒,這個什麼梁從深我略有耳聞,和你認識……”榮樂昕說得意味深長,忽促狹一笑,攀上謝佳菀肩膀,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要不介紹介紹?”
謝佳菀只恨自己說話的速度不夠快,也不知道是不是該感謝她給自己介紹男人的熱心。
白了她一眼,就聽到唐旻正朗聲大笑:“想認識他還不容易,別看他是個教授,我們在英國的時候,他可是我們這些人里出了名會玩。”
謝佳菀有些恍惚,看了眼還在打量自己的唐旻正,隱約有些期待他能把話說完。
“佳菀要是有意思,這周末就有個飯局,到時候我帶你去。”
她突然很清醒,沒有那一刻像現在這樣清醒,莞爾一笑:“我想旻哥是誤會了,我現階段對男人沒興趣。提起梁……教授,不過是久仰他的大名。”
場面似乎有些尷尬,唐旻正卻毫不在意,拖長語調“噢”了一聲,然後又把手中的煙摁滅,仍然意味不減:“那個飯局都是一些界內人士,去了總沒有壞處。我原本是想帶樂昕去,可她要上夜班,沒法調班。”他說著,抬眼看了眼她,唇邊的笑意越發深,“帶謝小姐這樣的大美人出席,也算有面。怎麼樣,肯不肯幫我這個忙?”
榮樂昕不為所動,自顧點了支煙,見謝佳菀不做聲,她推了推她的肩膀。
“去唄,看看能不能找到個讓你重新對男人感興趣的男人。”
從四汀出來,榮樂昕說肚子餓,可眼下只有肯德基還開著。
兩人沿著冬夜的街走了幾百米,鑽進一家只有店員的肯德基。點了吮指雞、薯條、可樂,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無聲的雪。
唐旻正中途接了個電話就走了,至此都沒再提起周末飯局的事。
見謝佳菀悶悶不樂,榮樂昕打趣她:“有時候我也挺看不懂你的,在我面前跟頭髮情的母獅一樣,可真的在了男人面前,又一副性冷淡的樣子。這算是,一種自我保護?”榮樂昕抱起個雞腿就開始啃,毫無形象。
“很彆扭吧,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以前就算是和別人約,也只是和固定的對象,最後還愛上他了。”
“嚯嚯……”榮樂昕看熱鬧不嫌事大,思忱道:“所以現在才這麼小心翼翼,害怕再受傷?”
謝佳菀點頭,又搖頭,失笑說:“也許是,也許不是。總之,我一直是在循規蹈矩的生活,偶爾離經叛道,也會一邊享受瘋狂一邊懊惱不已。”
榮樂昕嘆了口氣,不再說笑,“你要不想去,就不去,唐旻正不是什麼好人,他的兄弟也不會是。他對兄弟極好,常常幫忙物色,不然你以為他真這麼好心,帶你去認識大人物。”
謝佳菀握了握手中溫熱的咖啡,說:“我知道。只是……”她咬了咬乾澀的嘴唇,說:“我不想再逃避了。”
也許是見了唐蘇過後,也許是經年累月之後,她的心態在某瞬間就發生了形如宇宙大爆炸的變化。
她已經二十八歲了,人生還是一事無成。原本以為只要她不世故,就能避免旁人把世故帶到她的生活。
還有那些支離破碎的感情,她不敢面對,不敢回憶。可唐蘇提起了陽惠勤,經年過後,她忽然意識到世間沒有一件事物可以永存。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唯獨她樂此不疲地把自己封鎖在舒適圈。
*
周末下午三點多,謝佳菀就洗了個澡,然後把頭髮精心護理吹乾,化妝、選衣服,如同她即將要去參加一場嚴肅的典禮。
可她心裡很清楚,她會是整個飯桌上最底層的存在。甚至於被一個男人帶領出席,她會接受各種輕佻、低俗的目光。
不知道他看到會怎麼想?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明明知道他在,她是為什麼還會去。就像在新州,在家庭聚餐,在每一個不經意能聽到他名字的瞬間……他對她的冷嘲熱諷,字裡行間的怨恨和報復,都能在心裡激起千層浪。
她開始為自己爭取人脈,走上正軌,剝奪毀滅掉他可以對她為所欲為施加羞辱的唯一理由。
他受不了當年的“被拋棄”,她也不想再每每面對他就想起過往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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