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抿了抿唇,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道士,能成親么?”
何蓮生微愣,看向她,“應該……可以做個俗家弟子?”
兩人相視無言,紅霞漸漸從臉頰泛到了耳後。
這樣的對視讓氣氛有些古怪,情緒也漸漸莫名……他的目光彷彿有了實體,帶著熱燙的溫度,燒灼著她寸寸肌膚。
她渾身不自在起來,紅著臉垂下眼帘,有些不敢瞧他了。
何蓮生驀然笑了一下,傾身吻她的唇。
她呆住……
僅僅是唇貼著唇,卻好似要融化整個人,唇齒相依讓她變得熱熱的,暈暈的,氣息潮熱,感官空靈,腦海中浮現五彩炫光,她不禁回憶起與他神魂交融時的情景,好像也是這般……這般……水乳交融的醉人……
良久,何蓮生艱難的退後些,捨不得離開,指腹摩娑她紅潤滑膩的臉頰,眸光繾綣,“若我真能修得長生,可否……與卿結永世良緣?”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嬌羞而甜膩:“大言不慚,那麼多人尋仙問道無望,你個呆書生還想修長生呢~”
話雖這樣說,但她知道,他這個呆書生成功了。
他不但修得長生,還修成了修真界第一門派的掌門人,蓮華真人。
一想到這裡,她心中酸酸漲漲,彷彿滿腔情意沒個著落,彷徨也迷惘,一旦離了蓮華真人的神魂,她再也見不到她的何蓮生。
……
何蓮生領著村中百姓挖了叄天地洞,估摸著時間,猿猴妖今晚必定會來,每個人都嚴陣以待,群情共憤的要將妖怪一網打盡!
香香覺得,雖然從結果倒推,可以推斷出何蓮生必將成功,但既然她在這裡,或許可以不叫他那麼辛苦。
夜晚,何蓮生布置好機關,在村民的配合下進入地洞,而香香化形離開,找那老猿猴去了。
她找到一個深深的山洞。
洞里有綾羅綢緞,也有腐臭屍骸,有金銀珠寶,也有毒蟲蛆蠅。她起初驚奇村民竟如此富裕,供奉之物件件價值不菲,後來看見兩具已經腐爛的馬的屍骨,才明白,這老猿猴不僅笑納了村民的供奉,還打劫過路的商隊。
空氣中傳來一聲尖嘯!
一頭近乎兩人高的猿猴突然從暗影中躥出!她閃身避開,但見這老猿猴通體灰毛,面部枯瘦如骷髏頭,眼睛的位置是兩個深深的黑洞!
它朝她齜牙,威懾般露出尖利的爪,猶如鐵鏽鑄的樹枝,粗糙且堅硬,根根散發著寒芒!
香香輕輕“嘖”了一聲,手掌翻飛,指尖彈出一粒黑珠——
黑珠一沾身,那老猿猴頓時發出凄厲嘶吼!痛苦倒地翻滾!
它的皮毛猶如被開水澆燙,層層脫落,血肉開始腐爛,露出森森白骨,末了連骨頭也開始變黑變軟,最終化為一灘膿血。
膿血中隱隱有什麼在發光。
香香走過去,細細一瞧,發現發光的東西像是一顆玉石。
她微微睜大眼睛,驚訝的撿起來,不禁感慨何蓮生這傢伙真是運道好,運道太好了……
……
何蓮生那邊一切順利,唯獨沒抓到猿猴王讓他坐立難安,這時,香香帶了一個大箱子回來,興高采烈告訴他:“何蓮生,你要發財啦!”
何蓮生打開箱子,裡頭滿滿的珠寶玉石,他愣了下,看向箱底沾染的泥土,濕潤里散發著微許腥臭。
“你去找猿猴王了?”他猜到了。
“你怎麼一點兒也不激動呀?”香香對他的反應不甚滿意,嘟了嘟嘴,又想到什麼,嘻嘻一笑,從袖子里取出一顆熠熠生輝的玉石,眉眼得意的說,“瞧瞧這個,我就不信你不激動~”
何蓮生接到手中,發現這玉石竟是軟的,“這是何物?”
“此乃腦髓精,從猴腦里長出來的極陰之物,世間極其罕有,一萬隻猴子的腦子也未必能長出一個!比起那千年人蔘、萬年靈芝也毫不遜色!”
香香幾乎要眉飛色舞,雙手托腮,眼睛亮晶晶瞧著何蓮生,“這可是能延年益壽、滋補修行的好東西,不過這玩意陰氣太甚,你還是肉體凡胎,一次吃一點點就好,千萬不要多吃,我怕你身體受不住。”
說完,她忍不住舔了舔唇瓣,有些饞。
可惜這裡並非現實世界,就算她將腦髓精整個兒吞了,對修行也不會有任何益處。
“快吃呀~”她催促他,“用牙齒嗑一點點下來,不用太多。”
何蓮生照她說的,慢慢嗑下一點,這東西看著硬,實則更趨於膏狀物,吃進嘴裡也沒什麼味道。
“怎麼樣?身體有什麼感覺嗎?”香香滿目期盼的盯著他。
何蓮生臉色忽白,抬手扶住額頭,皺緊了眉。
香香嚇了一跳,緊張的問:“怎麼了?你沒事吧?是不是吃太多了?”
“我沒事……”他用力按著眉心,“有點暈……眼前,眼前出現很多奇怪的畫面……”
香香鬆了口氣,“腦髓精嘛,從腦子裡長出來的,所以可能會讓你看見這隻猿猴見過的畫面,沒事,不會對你造成影響的。”
話雖如此,但她畢竟沒有吃過腦髓精,心裡也不十分確定,只能憂心忡忡看著何蓮生,生怕他有個好歹。
他扶著額頭緩了緩,臉色逐漸恢復,卻依舊不言不語。
“何蓮生……”香香不安的拉了拉他的袖子,喃喃問,“你還好吧?”
何蓮生閉眼搖了搖頭,而後睜開眼睛,朝她笑了笑,一言不發,神情好似有些難過。
她感到揪心,訥訥看著他,“到底怎麼了……”
何蓮生張開雙臂,輕輕抱住她,好一會兒情緒才平復,他低聲說:“村民不僅會把貢品送去山上,也會把不要的女嬰丟棄在山上,猿猴以為嬰兒也是貢品,吃過幾回人肉之後食髓知味,所以才會頻頻下山……吃到人肉可安靜幾日,吃不到便狂性大發。”
香香錯愕,實在沒想到背後會有這番原委,“……因果報應,原來村子遭此大難,竟是他們咎由自取。”
何蓮生眸光沉沉望向窗外,那些村民正熱情高漲的殺豬宰雞,準備慶賀昨晚的大獲全勝。
香香知道他的心結,輕聲道:“要不然……告訴他們,讓他們以後不要丟棄女嬰了。”
何蓮生緩緩搖頭,“人心難測,若是他們知道,只要犧牲一個嬰孩就能換來幾日安寧,以後再遇到這樣的妖物,他們恐怕會不斷往山上送活人祭品,甚至連帶著其他村落也效仿。”
香香感到為難,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何蓮生默然坐了許久,問她:“這顆腦髓精人吃了能延年益壽,那如果埋進土裡呢?”
香香莫名其妙,“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埋進土裡?”
“你先告訴我埋進土裡會如何。”
“天地陰陽,陽氣上升為天,陰氣下沉為地,大地至陰,腦髓精又是極陰之物,有它滋養,至少能肥沃一百年吧。”
他沉吟片刻,起身道:“我去去就回。”
香香一頭霧水。
……
何蓮生回來時,眉梢眼角儘是笑意,彷彿完成了一件大事,分外輕鬆。
“我與村長說,山神之所以會作惡,是被那些棄嬰的怨氣附體,若是村裡人再敢丟棄嬰孩,即便這次打殺了猿猴,下次也會招來別的妖魔。”
香香問:“村長信了?”
“半信半疑。”何蓮生笑了笑,“不過等我們做完最後一件事,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
當天夜裡,何蓮生把香香帶到一處麥田裡。
今晚沒有下雪,月朗星稀,月光照耀著麥田上的片片殘雪,潔白晶瑩,閃閃發亮。
何蓮生說:“村裡的田地大多貧瘠,每年的收成只能勉強糊口,這片麥田歸屬趙家,他家中有四個女兒,無論有多窮也不曾放棄過一個,所以我對村長說,猿猴殺滅后邪氣散去,其中的正氣也回歸土地,誰家善待女兒,田地必將豐饒肥沃。我現在把腦髓精埋在這裡,村長日後就會知道我所說不假,長此以往,哪怕是為了自家收成,家家戶戶都會善待女兒了。”
香香怔然望著他,良久,喃喃一句:“這可是腦髓精……”
何蓮生凝視手中的明亮玉石,“是啊,我知道。”
他彎腰掘土,將腦髓精深深埋進土裡。
沒過多久,一股奇異的蓬勃之力自腳下深處傳來,他若有所覺,拉起香香的手跑到田埂上。
在他們身後,萬物生長,冰雪消融,嫩綠的麥芽破土而出!
它們生長極快,眨眼間便長出一片又一片真葉,莖幹抽長,葉片肥綠,而後齊齊長出漫天花苞,又齊刷刷綻放!——純白的,蓬鬆的蕎麥花,本該九月開花,卻在此時,在兩人眼前,盛綻出一片白色雪原。
香香被這一幕驚住了。
熟悉感撲面而來,她聽見身邊男人清聲念:“棠梨葉落胭脂色,蕎麥花開白雪香。”
她心中莫名撼動,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什麼,卻又那般虛無,只能無力抓住何蓮生的手質問:“是你嗎?那個人……是你嗎?”
“怎麼了?”何蓮生眼中含笑看著她,“你在說誰?”
他望向麥田,感慨:“我竟從不知,蕎麥花原來這般驚艷絕塵。”
香香注視著他的側臉,目光已是痴了。
是了,他不知道……
他怎麼會知道?
連她自己也差點忘了,五百年前,她就睡在這片土地下,是他驚擾了她的冬眠,一枚腦髓精,萌發了那些死去的植物,也讓她不再蒙昧。
一條白蛇突然有了靈智,它的世界天翻地覆,而新世界迎接她的第一句話是——
棠梨葉落胭脂色,蕎麥花開白雪香。
……
“為什麼哭了?”何蓮生瞧見香香落淚,忙伸手抹她臉上的淚珠,心慌問道,“這是怎麼了?”
她吸了吸鼻子,埋進他懷裡,雙手緊緊抱他,“何蓮生,我想起自己的名字了,你一定要記住,我叫白雪香,我的名字,白雪香……”
你一定要記住。
我叫白雪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