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蘿嗓子眼發乾,手心出汗,她不敢看婆婆的眼神,囁嚅著往後退:“沒……沒拿什麼……”
婆婆臉色沉下來,手裡的鋤頭用力碰了下地面,發出嘭地一聲響,充滿威脅。
在院子里玩耍的志貴被嚇到,咧嘴想要哭,被公公拉回屋裡去。
婆婆朝阿蘿走過來:“你偷藏了什麼?給我拿出來!老娘供你吃供你住,一天到晚叫你做不了幾樣活,你是閑出病來了敢在家裡偷雞摸狗?!快拿出來!”
阿蘿咬唇,簪子掩在袖子里,轉身就往屋裡跑!
她知道自己沒有辯解的機會,再不跑的話,婆婆一定會過來搜身!而這根簪子絕不能讓婆婆找到!因為她沒法解釋簪子的來歷!
身後爆發出歇斯底里的罵聲:“臭丫頭你還敢跑?!豬狗不如的玩意兒!日日吃著白食犯懶,現在居然還敢在我面前作妖,我看你今天是抽了懶筋!欠教訓!”
阿蘿一進屋,立刻把簪子甩進柜子底下!來不及關門,婆婆已經舉著鋤頭追過來!那一鋤頭砸下來,她痛叫一聲,跌倒在地,只覺得眼冒金星!後背更好似被剮了一層皮,火辣辣的疼!
婆婆常年務農,力氣極大,一把將她的手捉住,見她兩手空空,又惡狠狠扯起她的衣領子問:“東西呢?!你把東西藏哪兒了?!我明明看到你手裡拿了什麼東西!交出來!!!”
阿蘿頭眼昏花,只能無意識的搖頭,痛得連話也說不出。
婆婆卻因為她的不配合而更加盛怒,當下扔了鋤頭,扯著頭髮將她拽起,一連扇了幾巴掌,喝罵道:“說!你是不是偷拿東西了!你偷什麼?!說啊!!!”
公公聞聲過來,皺著眉問:“什麼偷東西?她偷家裡什麼了?”
“我明明看見她手裡拿著什麼東西,這臭丫頭轉頭就把東西藏屋裡了!分明是心裡頭有鬼,還嘴硬不承認!”婆婆氣得不起,手裡使勁擰阿蘿身上的肉,擰到皮青肉腫,“我讓你嘴硬!讓你嘴硬!”
公公也惱了,平日里婆婆如何對待阿蘿,他都是冷眼旁觀,可一聽說阿蘿偷了家裡的東西,便怒不可遏!一腳踹向阿蘿胸口!
“啊!……”阿蘿慘叫出聲,她渾身都在疼!眼看公公抬腳又踹,她只能蜷縮身子護住肚子,那一腳踢到她的右臉,耳朵頓時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見了,鼻腔里也湧出熱意。
公公厲聲道:“再不肯說,就敲斷她的腿!”
阿蘿閉眼流下眼淚,啞著嗓子道:“我說……我……說……”
她身上傷口太深,已是動彈不能,只能哄騙公婆去找床底下的小罐子,那裡頭存著她所有積蓄。
婆婆在屋裡咒罵不停:“喪良心的小婊子!養她十幾年居然敢偷家裡的錢,老頭子你瞧瞧,攢了大半個罐子!幸好今天抓了個正著,要不然咱們家都得被這死丫頭偷個精光!”
阿蘿很想說她沒有偷,但是發不出聲,視野也漸漸模糊,況且說了又有什麼用呢?誰會聽她解釋呢……
迷迷糊糊間,隱約聽見外頭有人揚聲道:“志貴家的,你可消停點吧,好好一個姑娘被你打掉半條命,趕緊請大夫來看看吧!”
“要你多管閑事?!我自家買來的,別說半條命,就是把她打死!她也怨不得我!”
阿蘿的眼皮子變得很沉,很沉……意識消散,那些疼痛似乎也跟著麻木,她昏死過去。
接下來幾天,阿蘿一直處於半昏半醒的狀態。
有時聽見志貴在哭鬧,有時聽見公公發牢騷,更多的時候是婆婆在身邊罵罵咧咧。期間孫大夫來過一次,給她上藥時沉沉嘆氣:“阿蘿啊,快點好起來吧。”
……
一連幾天,楊驍在馮婆那兒沒見到阿蘿,問馮婆打聽阿蘿的消息,馮婆只含糊說她病了,卻說不清究竟得了什麼病。
楊驍心想,許是來小日子了,所以不方便過來。
他有些著急,倒不是一心想著那事,而是得了消息,說上頭調派來領兵的那名文官,懼怕齊軍威名,準備趁著齊軍還沒打過來,領兵往西撤,以便與西北大營會合。
說白了,就是怕自己打不過,提前逃跑。
領兵的主帥要跑,他們這些小兵自然也要跑,楊驍這些年在外頭一直無牽無掛,現在心裡記掛了一個女人,不想不告而別,可不曾想到,阿蘿會一連幾天都不露面。
楊驍想等,兵營卻等不得,第二天拔營起寨,整個大軍都要離開。
收拾行囊時,楊驍還是不甘心,託了同營的張成海幫他收拾,自己要出營去找阿蘿。
“一會兒副尉就要過來檢查了,你要這個時候出營?”張成海愕然道,“不過一個女人罷了,你不會睡出感情了吧?哥們,你清醒清醒,別瞧那些個女人在床上對你溫言細語,只要下了床就什麼都不是!你當人家是真心想跟你?她們不過是家裡死了男人,過不下去了!否則誰會願意跟我們這種活一天少一天的大頭兵?!”
楊驍望著外頭,神色寡淡,“倒也不是非要她跟我,只是幾天沒見了,有些不放心……”
“說不定是去別處賺錢了。”張成海隨口道,“附近的暗門子可不止那一家。”
楊驍微微皺眉,看了張成海一眼,沒說話。
他知道阿蘿不會去別處,那樣靦腆膽小的性子,好不容易在他面前放開了些,又怎麼可能再去對別的男人投懷送抱?這幾天不露面,要麼是真的病了,要麼,是懷上了。
若是已然懷上孩子,自然就……不需要來尋他了。
而且,現在太陽還沒落山,青天白日的,即便他去了,她也肯定不在,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冒險出營一趟?
外頭傳來其它營帳里的吆喝聲,大家正齊齊把行囊往馬車上搬運,過不了多久,營帳也會拆解下來。楊驍站在原地,想了又想,還是不甘心,邁步走出帳外——
哪怕是為了自己,他得給這段關係一個交待,不願稀里糊塗的結束。
楊驍與看守熟稔,打了聲招呼便出營去,一路找到馮婆的院子。
他第一次白天過來。
院子里清冷寂靜,看上去與普通農家小院沒什麼分別,枯瘦的老太婆坐在院子中間吃著最簡單的稀粥和醬菜,瞧見楊驍進來時,馮婆足足吃了一驚。
她驚愕不已的問楊驍:“小軍爺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因為他來找過幾次阿蘿,馮婆又接著道:“阿蘿的病還沒好,今天恐怕也來不了了。”
楊驍微微皺了下眉頭,對馮婆說:“大軍開拔,馬上就要啟程,以後我不會再來了,如果她來了,勞煩您告知她一聲。”
馮婆眼中流露幾分慌亂,“怎、怎麼突然就要走了……”
阿蘿的肚子還沒有消息,這個時候走了,她再去哪裡物色這樣的男人?
楊驍不知道馮婆的心思,他站在馮婆家的院子里,想著自己這一走就再也見不了面,雖不至於像個姑娘似的哭天喊地,但心裡確確實實不舒服。
楊驍從脖子上摘下一樣東西,帶著幾分猶豫的走到馮婆面前,把那物輕輕擱在桌上。
“如果哪天她來了,您把這個轉交給她。”
馮婆疑惑的看著那東西,“這是……”
“幾年前在戰場上中箭負傷,險些喪命,軍醫從我胸口挖出這枚箭頭。”楊驍淡淡道,“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後我便一直隨身攜帶,您交給她,也算是個……是個念想吧。”
楊驍的聲音低了幾分,自嘲的笑了笑,“如果她不要,就扔了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這……”馮婆拾起那枚箭頭,一時間心中百般滋味,再抬頭看,楊驍已經轉身走遠了。
馮婆看著那個背影,發出悵然的一聲長嘆。
……
阿蘿再次來到馮婆的院子,已經是十日後。
她傷得太重,躺在床上高熱不退,婆婆照料也不盡心,頭幾天灌了幾碗葯湯,之後就不再管她,任她自生自滅。
阿蘿命大,總算慢慢康復,只可惜當她能下床時,便聽說大軍撤離的消息。
“這是他留給你的。”馮婆把箭頭交給阿蘿, 嘆息道,“我瞧著他是個有情有義的,要不然也不會叄番五次來我這兒尋你,可惜你們倆沒緣分啊……”
箭頭顏色陳舊,卻泛著油潤的光亮,似乎是常被人握在手裡把玩,尾端系著一根紅繩,做成了一條吊墜。
阿蘿默默看了一會兒,低頭戴上箭頭吊墜,然後塞進衣服最裡面,仔仔細細用衣領掩住繩圈。
“馮婆,我回去了。”她低聲道。
馮婆擔憂的看著她:“阿蘿,別難過,回去了好好養傷,以後有合適的人選,我再去找你。”
“不用了……”阿蘿的聲音很輕,像只幽靈,沒有任何情緒,“不用了,阿婆,就這樣吧……”
她轉身,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錢被拿走了,身體帶著傷,現在他也離開了……是懲罰嗎?老天爺是否在懲罰她的貪念與妄想,非讓她留在這裡被折磨致死嗎?
忽然之間,阿蘿發覺自己所做一切都成了徒勞,她掙不脫命運的擺布,逃不開老天的戲弄,明明自己已經拼盡所有,卻連最後一絲微弱的希望也被奪走。
還是要回到地獄。
起早貪黑的幹活,任勞任怨的侍奉,每日的回報是無休止的謾罵與責問,好在沒怎麼挨打了,公婆大概顧忌她身上的舊傷,怕真把她打死了,家裡少一個勞力。
本以為再難也不過如此了,卻沒想到,又傳來噩耗——說那撤退的大軍,被另一路齊軍截殺,叄萬兵將,無一生還。
聽到這個消息時,阿蘿正在河邊洗衣服,河水捲走了衣服,她愣愣跪坐在河邊,直到太陽西落也沒回過神。
腦海中只有那四個字:
無,一,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