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蘿聽了,既覺得可笑,又覺得自己悲涼,她躺在床上任他動作,顰著眉,只想這一切儘快結束。
這時,志貴突然撤身離開。阿蘿愣了愣,撐著手肘起身,便見志貴抱著尿壺過來,用那粗大的壺口對準她身下,狠狠往裡撞!
阿蘿嚇一跳,幾乎是本能的併攏了腿!尿壺本是陶做的,壺口糙硬,頂到臀間肉,痛得她臉色大變,壺裡的尿液也灑了滿床!
阿蘿狼狽的爬下床道:“志貴,志貴快住手!別這樣!”
可志貴認定了她那裡頭有娃娃,抱著尿壺又追過來,大喊大叫:“娃娃!我要娃娃!娃娃出不來!”
“志貴!……”阿蘿從床邊抓起自己的褲子,一邊遮掩,一邊著急道,“志貴,你放下……你別亂來……”
阿蘿逃得太快,志貴沒撲到她,反而捧著尿壺摔了一跤,他咧嘴正要哭,看見柜子上的針線簍子,不知想到什麼,又笑起來,歡天喜地跑過去,一把拿起針線簍里的剪刀,轉身看向阿蘿:“剪開,剪開娃娃就能出來了!阿蘿剪開!”
“志貴!”阿蘿臉色全白,步步往後退,直退到門板。
眼看志貴舉著剪刀撲來,她驚恐的大叫:“爹!娘!——啊!!!”
門外無聲無息,聽不到半點動靜,她倉惶躲著逃著,逼仄的一間小屋,竟成了她的地獄!志貴追不上她,急了,手裡的剪刀直直扔過來!那尖頭刺在她肩上,驚恐下阿蘿尖聲喊道:“救命啊!!!”
呼救聲太過凄厲,使得外面一下子嘈雜起來,鄰居家的狗狂吠不止,陸續有人從自家出來,站在院外好奇的張望。
外面發生了什麼阿蘿渾然不知,只覺得傷口劇痛難忍,身後的志貴也被嚇到,他看見阿蘿身上鮮血汩汩湧出,瞬間染紅了大片衣裳。
“血啊,血……要死了,要死人了!”志貴嚇得大哭,“哇啊啊啊!……”
阿蘿艱難穿上褲子,還要安撫志貴:“志貴,別哭了,別哭……”
房門哐哐作響,公婆終於把門打開,看見屋內一片狼藉,不等阿蘿出聲解釋,婆婆舉起一根禿頭掃帚狠狠打過來!
“沒用的東西!養了你十年連顆蛋也不會下!養你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罵一句,打一下!
打一下,罵一句!
“每日米面養著你,光長一身白肉!連蛋也不下!你怎麼不投身個豬胎去!豬都知道下崽!你連豬也不如!挨千刀的喪門星!”
阿蘿渾身痛,那掃帚劈頭蓋臉往身上砸,她抱住自己悶頭承受,眼淚大顆往外涌。
志貴的哭聲漸遠,似是被公公拉出去了,又過一會兒,婆婆終於打累了,扔了掃帚,指著她罵道:“把屋子給我收拾乾淨!再把衣服洗了!干不完活明天就滾去睡豬圈!”
阿蘿蜷縮在地上,瑟瑟點了下頭。
婆婆轉身出去,步子帶著火氣,又急又重。
四周慢慢安靜下來……
隔著屋門,能聽見志貴斷斷續續的哭聲,婆婆耐著性子哄他,公公時不時嘆氣……外面的狗吠聲平息了。
阿蘿扶著牆,小心翼翼站起來,她渾身疼,肩上的傷口仍在流血,只能用手勉強捂住,目光掃過室內,桌椅凳子倒在地上,尿壺灑了一地尿漬,床褥也被浸濕,滿屋狼藉。
阿蘿垂下眼帘,不知該作何想,在這片雜亂中靜默站了片刻,開始慢慢收拾屋子。
扶起桌椅板凳,撿起剪刀,尿壺拿去外面涮洗乾淨,然後回屋撤掉床褥,最後將床單捲成一圈,背在肩上,走出門外。
她在院子里拿了木盆與搗衣槌,慢慢往河邊走……
院子外的村人早已散了,只零星幾個,還在自家門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張望。
阿蘿隱約看見了馮婆,沒有在意,目視前方,安安靜靜往前走。
阿蘿一直走,一直走……
腳下的路漸漸濕潤,河水浸潤了腳底,她放下木盆與棒槌,眼前黑沉沉的河水,一如抬頭望不到一絲光亮的夜空。
鬼使神差的,她繼續往前邁了一步。
夜裡的河水冰涼,浸沒了她的腳踝,接著是小腿,膝蓋,大腿……阿蘿心中忽然萌生一個念頭:不如,就這麼走下去吧?
不如,去另一個世界。
若有下輩子,想做不知疾苦的蟲蟻,想做青天作伴的飛鳥,想做水底暢遊的河魚,想做一棵樹,一樽石,一株草……總歸是,不想做人了。
冰涼的水浸沒胸口,彷彿連一顆心也跟著涼掉,她閉上眼,想要一了百了,身後卻忽然有股力拽住她!
“阿蘿!你何苦想不開啊!”馮婆死死抱住她的腰,老邁沙啞的聲音充滿悲愴,“好死不如賴活!熬過這一劫,以後必將有大把好日子等著你!聽老婆子的話,快回家去,最多等叄日,我一定想法子叫你懷上孩子!”
阿蘿如夢初醒,轉身怔怔看向馮婆。
馮婆緊握她的雙臂,字字懇切:“好阿蘿,聽馮婆的話,不要再尋短見!外頭見天的打仗,即便你逃了,你公婆也絕不可能扔下傻兒子去尋你,你只管揣好肚子里的娃娃,安安生生往那不打仗的地方去!等孩子養大,你會有兒媳,有孫子,有子子孫孫供養,不會像馮婆這般孤苦伶仃!”
阿蘿哭起來:“馮婆……”
馮婆把她拽上岸,再次催促:“快回去吧!”
阿蘿哭著點頭,抱起洗衣物什回去了。
……
馮婆做的生意,不太乾淨,叫暗娼,村裡人也叫暗門子。
以前馮婆自己做,後來年紀大了,加上年年打仗,村裡許多人家都過不下去,便有些女人來馮婆這裡“做工”,每做一次,分馮婆一些住宿錢。
因為男人都被朝廷徵兵走了,故而來馮婆這裡光顧的客人,大多來自附近駐紮的一個兵營。
這些大頭兵手裡有錢,卻無處消遣,每日除了操練還是操練,日子過得苦悶,偶爾遛出兵營廝混,只要不惹出大事,他們的長官也會睜隻眼閉隻眼。
馮婆為阿蘿挑中的人,正是這些大頭兵之一。
此人叫楊驍,生得人高馬大,樣貌俊朗,馮婆第一眼見到,便覺得合眼緣,若能和阿蘿生下孩子,那孩子定然也俊秀可愛。
跟楊驍一起來的,是馮婆的熟客,叫張成海。
張成海攬著楊驍的肩,熟門熟路往馮婆屋裡走,邊走邊道:“天天在那營帳里悶著,人都給悶臭了,今天哥們給你介紹個好地兒,保管你睡一個好覺!總不能哪日去戰場上送了命,連女人滋味也沒嘗過幾次!虧不虧?!”
楊驍懶洋洋的,“營里有女人,何必繞這麼遠的路。”
張成海大嗓門的道:“統共就那麼十幾個,看都看膩了!也就那個叫萍兒的不錯,可她是百長看中的女人,誰敢沾身?”
說完話,張成海沖守在門口的馮婆嘻嘻一笑,問:“馮婆,阿惠在不在?”
馮婆笑道:“在,在,一直等著您呢!”
“馮婆,也給我這小兄弟安排個小嫂子唄!”張成海嬉笑道。
來馮婆這裡做工的,都是村裡的媳婦嫂子,家裡沒有男人,又要養老人孩子,不得不委身出來賺活命錢。
馮婆笑眯眯的說:“不巧,現在屋裡只有阿惠一個人,要不您先過去?老婆子給兩位燒點熱水,等晚些了,多來幾個媳婦嫂子,再看您這位兄弟喜歡什麼樣的……”
“成,再給整些酒菜來!”張成海摸出一枚碎銀,出手很是闊綽。
他拍拍楊驍的肩,給兄弟一個嘚瑟眼神,說:“哥們,我先去了~”
楊驍:“……”
“小軍爺,您這邊請。”馮婆弓著身子,將楊驍領去院子里另一間房。
屋門打開,裡頭昏黑一片,不知是不是雜物房改的,連扇窗子也沒有,不過床褥卧具全齊,有桌有椅,馮婆點燃燭火,又端來茶水,哪怕沒窗子,也比兵營不知好了多少倍。
至少沒有某些人的臭腳丫子味兒。
楊驍直接在床上卧倒,抻了抻胳膊,甭管今晚有沒有女人來,就這麼睡一覺也舒服。最近操練得緊,據傳齊國馬上就要打過來了,這樣的安穩覺以後會越來越少。且睡且珍惜吧。
“聽軍爺口音,像是渝北人?”馮婆問。
楊驍微愣,笑著坐起身,“瞧您一把年紀了,耳朵還挺尖,我家是渝北的,嵐山村,您知道嗎?”
馮婆回道:“我夫家一個妹妹嫁去渝北,不過去的是蘭坡村。”
“蘭坡村……”楊驍回憶片刻,輕輕搖頭,“沒聽說過。”
說完一笑,自嘲道:“我出來時才十二歲,半大小子,周邊幾個村子也沒混熟,一轉眼都快十年了,也不知家裡的老娘怎麼樣了……”
馮婆試著套話:“家裡沒有兄弟姐妹照顧嗎?”
“四個哥哥被抓去當兵丁,音訊全無,我走的時候,家裡只剩老母親一個。”楊驍苦笑,他平日里寡言少語,看到馮婆難免想起自己的母親,多說了幾句。
馮婆又問:“即便兄弟不在,那叔叔伯伯……”
“我父親,連同五個叔伯,一起被皇帝抓去修皇陵,死在半路上了。”楊驍淡淡回道。
馮婆心中驚嘆,真真了不得,家裡連他一共五個男丁,再往上父輩又有六個男丁,阿蘿若想一舉得男,運道可不就在應這男人身上?
楊驍察覺到馮婆的目光異樣,狐疑的看她一眼。
馮婆忙賠笑道:“您先歇著,我去外面招呼。”
說完話,小心翼翼關上門,便馬不停蹄往阿蘿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