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更新至12折) - 第87節

劫兆仰靠在衣箱之上,隨手拈起酒囊,怔了片刻,擲出另一側的車窗去。
他本想入夢讀經練劍,文瓊妤的話猶在耳邊,心想:“總不能老貪著夢裡好玩,凈是消磨時光。
”默念起老人傳授的雲夢心訣,盤腿倚箱,細細揣摩思索。
也不知想了多久,驀地風吹簾翻,只見窗外雲層低矮,一對蒼鷹盤旋呼嘯,不時翩高迭落,劫兆竟看得痴了。
隨行的劫府僕役不禁搖頭,露出悲傷之色。
老爺被放逐天城山,四爺從前本是個色鬼,近日又成了酒鬼;這下倒好,吊目望天,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吊眼鬼,整天就望著車窗外不言不語,直如白痴一般。
就在劫府老家人悲嘆老天無眼的當兒,車隊走完了第一天的路程。
車輛載重行緩,一天也不過走三四土裡的路,劫驚雷不動聲色,沿途絕不打尖宿驛,黃昏時分便擇野地辟營歇息,他麾下的飛虎精騎個個都是野營田獵的好手,一連兩天都整治得妥妥貼貼;商九輕問起,劫驚雷便推說“趕路從權,投不得店”,她也無話可說。
第三天傍晚,大隊開到一處頃圮的山間破廟,此地離官道甚遠,路雖不難走,入夜後卻不易辨清,格外顯得僻靜。
隨從將車輛在破廟前庭圍成扇形,飛虎騎隊、寒庭鐵衛的營帳扎在車圍之外,清出破廟做為劫驚雷等人的休憩場所,廟中升起篝火,眾人用過晚飯後繞火而坐,文、商二姝坐在一處,劫驚雷自坐一處,劫真劫軍兄弟與老父、僕役等一處,劫兆則自己一人縮在角落,呆望著跳動的火焰。
因此最先發現不對的,反而是他。
劫真與劫軍又因細故爭吵,劫軍披風一揮,振袖欲走,誰知才起來便踉蹌幾步,轉身一跤坐倒。
劫兆原以為他酒喝多了,但劫軍酒量甚豪,決計沒有喝懵的道理,他四下打量幾眼,才發現各人都無力起身,面面相覷,火焰映出了一張張疑懼暗沉的面部阻影,眼中卻有一絲難以克制的飄然。
這種迷藥劫兆並不是初次遇見。
劫驚雷幾次運功,似都不能奏效,沉聲道:“有人下了迷魂香!”文瓊妤全無內力,早已軟軟倚在商九輕懷裡動彈不得,眯著美目蹙眉搖頭,似是土分辛苦。
商九輕眼鼻觀心,不敢分神說話,彷彿想運功逼出葯氣。
四壁窗欞透風,迷藥絕非是吹煙送入;顯而易見的,是食物飲水中被下了毒。
“這……這是什麼葯!竟……竟如此厲害!”劫軍掙扎幾下,終究還是徒勞。
劫兆幾乎已確定兇手是誰,一掃頹唐,惡狠狠地盯著劫軍,冷笑:“你這廝,果然是好會做戲!當日這‘五羅輕煙散’害我不死,今日又來故技重施!”劫軍火目凝神,冷冷回望,彷彿當他又說了什麼荒謬無聊的言語。
忽聽廟外一陣大笑:“四爺真是好靈的鼻子!一嗅花甜便著枝,不愧是尋芳問柳的大行家!”走進一高一瘦兩條人影,俱是文雅的儒裝打扮,卻又綉著粗濫鄙俗的金線圖案,高的筋肉糾結,瘦的枯癟如柴,而且只有一隻右手,竟是邪火六獸里的“過隙白駒”司空度、“而冠沐猴”平白衣! 司空度環視廟裡,目光瞥見文、商二姝,忍不住嘖嘖稱奇:“四爺,怎的每次遇見你,總能伴隨著這些個千嬌百媚的小娘皮?”劫兆頭皮發麻,嘴上卻不肯繞:“你們幾個沒用的東西!本少爺留給你們幾隻手指來吃飯拉屎,可不是教你們出來說三道四、出醜露乖的!” 他當日將“充棟汗牛”古不化重傷成殘,又殺了“馮河暴虎”何言勇,早與二獸結下深仇,司空度嘿嘿直笑,轉過一雙怨毒無比的目光:“四爺的好意,咱們兄弟幾個都牢記在心,今天不就專程來了么?” 劫兆東拉西扯,只想拖延時間,強笑道:“司空度,你還有膽子來!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司空度咬牙狠笑道:“老子看了幾千幾百遍,這裡的匾上寫的是‘上清道場’,不是黃庭觀!你以為還會有那老妖怪前來救你么?” 劫兆聞言一凜:“如此說來,我每次夢見前輩,都是在黃庭觀里!”轉頭怒視劫軍:“你遣同黨追殺我,今日又派他們前來下毒!劫軍,你到底想怎麼樣?” 劫軍皺眉:“你腦子燒壞了么?我從不認識這些傢伙,更沒派人暗殺過你!就憑你這等貨色,犯得著么?” 劫兆又羞又怒,正要還嘴,忽聽對面一人道:“也難為你背了這麼久的黑鍋,老二。
我能替你作證,司空先生幾位的確不是你的人,他們是我的人。
”抬頭微笑,竟是劫真。
他怡然起身,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突然運指如風,接連封了劫震周身土二處大穴,這才拍拍雙手,笑道:“父親大人勿惱。
我一直防著六絕第一人還留有一手,若不能親手將您制住,實在不能放心。
”劫震面色木然,並不開口。
晚飯吃的野味雖是由飛虎騎獵下燒烤,但服侍眾人用飯的劫府僕役卻是由劫真指揮調度,由此判斷,“五羅輕煙散”卻是由他所下,司空度等不過是在外策應而已。
司空度與平白衣的輕功高明,來得無聲無息,廟外拱衛的飛虎騎與寒庭鐵衛等竟毫無知覺。
劫驚雷這幾天來也一直防著劫震藏有奇招,只是故意示弱而已,但他自重身份,既然家主之爭大獲全勝,決計不能再對劫震做出其它的禁制,此時見劫真施以迷藥、封穴雙重禁錮,雖然驚訝,一時倒也鬆了口氣;微一思索,沉聲道:“真兒,你也謹慎太過了。
要防他留有一手,卻不必連眾人一併下藥,快取解藥給文姑娘與商姑娘,莫傷兩家和氣。
” 劫真笑道:“二叔說笑了。
商堡主的‘連天鐵障’、您的‘大戰字劍’俱都是武林一絕,侄兒好不容易得手啦,怎能輕易交出解藥,縱虎歸山?” 劫驚雷所料無差,冷冷一睨,厲聲道:“你這是以下犯上的悖逆之舉!日後傳諸江湖,還想要做人么?” 劫真撫掌大笑:“二叔這話就不對啦!劫震老鬼乃照日山莊、綏平府之主,二叔如今懷擁‘紅日符’,意圖號令四家、稱雄武林,正是當日以下犯上所致! 二叔做得好榜樣,侄兒不過見賢思齊罷了,怎地不能做人?“劫驚雷聞言一愕,鐵面頓沉,倏地布滿一層慘青之氣,如生銅綠。
劫兆聽得心驚肉跳,想起當日司空度的追殺、扇上的四句題等片段,慢慢把環節逐一串起,澀聲道:“三哥……原來是你設計我?” 劫真笑道:“是啊!真是委屈你了,四弟。
我為打亂老鬼的謀划布置,不得不挑你下手,老鬼萬萬料不到我會拿你開刀,這才乖乖咬餌上鉤。
這三年來我設過無數計謀,都被老鬼一一識破,這次多虧了你,我還沒來得及向你道謝哩!” 劫兆聽得腦中轟然一響,只覺天旋地轉,幾欲暈倒。
“所以……錦春院里的鄭丫也是你殺的?” 劫真雙手負后,含笑不語,答案已不言自明。
“妹子……妹子便是與你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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