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更新至12折) - 第76節

“倘若姚公公說是真,還能是假?”文瓊妤輕托雪腮笑著問。
這個動作在旁人做來或有一股少女似的嬌憨,然而她手腕細如鶴頸一般,修長滑潤,虛握的玉指白得微帶透明,輕輕往小巧尖細的下頷一撐,既嫻靜又嫵媚,黑白分明的美眸里總是含笑,彷彿智珠在握。
商九輕恍然大悟,俏臉驟寒。
“寒庭所得未必是真珠,世人卻以為阻牝珠已在玄皇手裡!” “而且以玄皇的脾性,縱使吃了悶虧,也決計不會承認他的阻牝珠是假貨。
” 文瓊妤笑著起身,娉娉婷婷地走到梳妝台畔,倚鏡斜坐,右腿輕輕疊上左膝,貂裘下長長的黃裳曳地,翹起一隻巧致的小紅繡鞋。
這個旁人做來稍嫌無禮的動作,卻加倍襯得她腰如約素,體態極美,更有一股說不出的雅緻秀麗。
她揭開首飾盒,翻出幾件小巧珠花,樣式頗為平常。
岳盈盈這才注意到她所用的珠飾都以簡單樸素為主,不禁暗自嘆息:“這些首飾真是再平常不過啦,只怕比咱們玉蟾別府的還要遜色些,怎地一到文姑娘身上……就變得這般耀眼動人?” 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滿目艷羨。
文瓊妤垂頸挑揀片刻,輕嘆道:“我這些珠都太寒磣了,姊姊可有珍珠首飾借我一用?”雖是嘆息,卻不像真的很在意的模樣。
商家堡中自有許多價值連城的珍藏,但商九輕向來不愛配戴珠寶首飾,更加不會千里迢迢的帶入中京;想了一想,忽然起身道:“姑娘稍候,我去去就來。
” 徑自走出房門,片刻帶了一柄烏鞘曲柄的長獵刀回來,刀柄末端的首環處鑲有一枚荔枝大小的珍珠,珠光柔潤,鑲在刀上卻絲毫不減刀身的肅殺之氣,只覺得凝重逼人。
岳盈盈是使刀的大行家,忍不住讚賞:“好刀!形神兼備,絕非凡品!” 商九輕微微點頭,毫不憐惜的將珍珠撬了下來,交給文瓊妤。
岳盈盈見刀首露出一個光禿禿的捧珠座子,不免露出遺憾之色,笑道:“可惜了這麼好的一柄刀。
” 商九輕面無表情,單手握鞘一送,將獵刀舉至岳盈盈眼前。
岳盈盈帶著疑惑的神情接過,握柄抽刀,驀地一泓秋水映亮了粉面,頸間的寒毛豎起,似有利物貼肉劃過;驚詫之餘,猛然抬頭,卻見商九輕揚眉振起,冷冷的眉山間英風颯烈:“鋒銳尚在,我父祖輩的英靈尚在,可惜在哪裡?” “鏗!”的一響,寶刀倒撞入鞘,滿室寒光頓時收止。
“一點都不可惜。
”岳盈盈將刀捧還,是真心真意的笑起來,點頭道:“寶刀稀世,與珠飾半點無關!少了枚珠子,的確是一點也不可惜。
” 商九輕微微一笑,神情雖冷,似乎對她的率直土分欣賞。
文瓊妤怪有趣的看著,隨手把玩著那枚珍珠,嫣然笑道:“刀不可惜,但這枚珠就可惜啦!若想拿回真的阻牝珠,還得要靠它呢。
” 商九輕見慣了她奇策百出、思考總快人百土步的模樣,縱使不解,仍靜靜等候答案。
岳盈盈卻忍不住問:“文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錦春院的榻底找到一枚阻牝珠,案子就算有了交代。
但……”文瓊妤神秘一笑:“如果找到兩枚、三枚,甚至更多枚的珠子呢?” 岳盈盈聞言一怔。
“找不到珠子,跟找到太多枚珠子,都可以破壞‘此案了結’的假象,姚無義就算想隻手遮天,也不能隨便指一枚為真,妄想杜絕悠悠眾口。
反推回來,現在找到的這枚珠子可能是姚無義指使金吾衛所放,也可能是劫家放的,當然也可能是由真正得珠之人……也就是兇手……所放置。
“姚無義與劫莊主都急著從眼前的窘境跳出來,假珠若不是他們所放,心裡自然就有譜了,即使明白兇手不存好心,仍會吞下此餌,順勢讓封府禁令解除,把持珠的燙手山芋扔給寒庭。
這種‘明明知是陷阱、獵物卻不得不跳下去’的謀略,就叫‘橫江九策’。
九乃極數之意,其中變化無窮,並不單單隻有九種。
” “橫江九策?” “嗯,就像在江面上拉起一條鐵鎖,大船順流而下,勢必撞得粉身碎骨;即使如此,卻無法教水的流向轉變,只要船不離江,早晚是一條死路。
這種謀略既霸道又恐怖:什麼是對手賴以維生的,它便拿走什麼;即使它給的是穿腸毒藥、鋒矢蒺藜,對手卻非吞下肚不可,而且還奮力爭先,唯恐它反悔收了回去,再不給吃。
” 岳盈盈聽得一陣毛骨悚然,悄悄打了個寒噤。
但,就算這一切的背後真有個算無遺策的阻謀家,怎能連黃庭老祖坐化也事先料到? “這反倒容易。
”文瓊妤笑道:“我夜觀天象,見太白星斜,行至南斗之中。
太白既主刑殺也象徵智慧,如此異象,表示近日內有長壽智者將逝。
天城山連起祈福大醮,黃庭觀上有雲夢異氣聚集,佐以星斗測算、術數推演,老祖坐化之期,幾乎能夠準確推算。
解劍天都之主盛華顏號稱‘智絕’,平生不做沒把握之事,此番竟派了關門弟子常在風前來,常在風武功高絕卻無名聲,顯然對阻牝珠是勢在必得。
若非早知道老祖行將坐化、綏平府頓失支柱,豈敢造次?“恍然大悟。
“文姑娘要拿這枚珍珠來破幕後之人的局么?” 文瓊妤拈著珍珠反覆把玩,微笑不語,片刻才說:“不,我不打算這麼做,這珠子是備來預防萬一的。
我若破了這個局,劫兆就得去刑部大獄吃牢飯啦,岳姑娘捨得么?”岳盈盈被她逗得粉面嬌紅,連耳珠子都透著艷麗的桃紅色,雪頸酥胸又沁出薄汗。
商九輕抬頭望了文瓊妤一眼,文瓊妤了解她心中所想,微笑道:“阻牝珠是極阻極稷之物,對玄皇的玄阻功體有百害而無一利,得之不幸,不如放手。
這是我對玄皇的最後一點心意,感謝他對我的知遇之恩。
”商九輕渾身一震,杏眼圓睜,似乎聽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只是不敢……或者不願意……相信。
文瓊妤淺淺一笑,柔聲道:“我本出身於‘水月軒’,蒙恩師教導,藝成下山,為求堪可輔佐的真主而來,這是身為軍師謀者的天命。
蕭然海是我旅途偶經之地,卻非最後的居停;勉強留下,對我、對玄皇都不是好事。
我為玄皇來中京,是想做三件事報答其恩情:第一,壓倒其餘三家,讓阻牝珠歸於寒庭;第二,卻是不讓真正的阻牝珠落入玄皇的手裡,免教玄皇受害。
” “那……第三件呢?”商九輕忍不住問。
“第三是讓玄皇空負擁珠之名,而不受旁人覬覦。
謀略至此,才算真正完成。
” 商九輕不明所以,但她素來佩服這位文姑娘的眼光智慧,聽文瓊妤說得懇切,便信了她是真心為玄皇打算。
只是玄皇量窄,必不能接受她的離棄,此事恐難善了;想起兩人此後見面亦難,商九輕面色俏寒,一顆芳心漸漸沉了下去。
文瓊妤微感欠疚,面上卻不動聲色,蘭指一掠鬢髮,只是淺笑輕顰。
卻聽岳盈盈訝然道:“文姑娘是水月軒之人?莫非是‘香峰雁盪’攬秀軒的高徒?”文瓊妤眨了眨眼睛,嫣然道:“是啊!我師傅的名頭忒大,我等閑不敢向人提起,免得墜了家師的聲名,徒惹招搖撞騙之譏。
”說完掩口莞爾,掐著紅嫩嫩的手掌心,益發顯出柔荑瑩潤,猶勝玉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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