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四方勢力也非省油的燈,土二年前他們或許都自認天命所歸,誰也沒把中京照日山莊的劫姓小子放在眼裡;土二年後,他們終於認“天劫”劫兆才是中宸州上最強大、最恐怖的無雙之敵,為打倒他,也為了清空王座之前的終極障礙,現在他們不惜聯手一戰,以剷除中京的不敗神話。
如果情報屬實,中京即將面臨前所未有的四方聯軍,而鄧蒼形的任務就是死守南陵,像一枚箭鏃牢牢插在南方街道的咽喉,令邪火教無以北上。
鄧蒼形早就計畫好了:掘開支流大堤,使用泥沼戰術對付攻城器械;掌握江面航權,逼迫敵人到城下決戰;萬一南陵失守,就毀掉沿途的村鎮城砦,必要時甚至不惜讓儲胥城付之一炬,貫徹堅壁清野的原則,搶先過江等邪火教,再發動半渡而擊的奇襲戰……對的。
“騰雲虎視”鄧蒼形的確是當世最精於守城、精於撤退的名將,能審時度勢,因地制流,給他五千人也好,五萬人也罷,除非天意做作,否則結果都是一樣。
鄧蒼形攤開右手五指,緩緩覆在鞣革地圖上,長年暴露於風刀霜劍下的掌紋宛若鐫刻,一如眼角鬢邊的魚尾紋。
無論情況如何困頓,南境的形勢始終都在他的掌握里,只有一處例外。
鄧蒼形沈默地看著箕張的五指,在一片象徵邪火教勢力的硃砂筆中,一個三疊尖角被黃櫨塗料反覆描繪,下方寫著柳黃色的“九嶷山”三個小字。
九嶷山將軍籙總壇,兩點黑影不住起落,正施展輕功往山腰奔去。
寒風呼號著往山下刮落,夾道的林樹雖高,葉子卻已凋黃,被風刃呼啦啦地梳下枝椏,一路狂卷落山。
那兩人頭戴綸巾月牙冠,袍分玄白兩色,雲履飄帶,顯然是才受初真戒的年輕道士。
其中一人手持斷劍,額發散亂,唇邊咬著一抹朱紅;另外一個背著四尺的青布長囊,似是裹劍的劍衣,這人不唯神色較為老成,氣息也比同伴綿長,起落之間,始終保持丈餘領先。
驀地後方一陣窸窣,林間稀疏的樹冠陡然搖動起來,彷佛有條看不見的巨蛇往複游竄,一路銜尾而至! “師兄!”手持斷劍的少年道士忍不住回頭,腳步驟緩。
少年至多土六、七歲,唇上薄絨細密,還未轉成粗硬的青髭,蒼白的面孔被那雙澄亮大眼一襯,模樣更顯幼弱。
他呼喊間稍一遲疑,被稱作“師兄”的青年道士又掠出七八尺,兩人相隔三丈,腳步聲幾乎被風咆淹沒。
“李載微,別停下來!”青年道士頭也不回,內力逼著嗓音穿破風切,清楚透入師弟耳中:“山上無備,莫中了敵人的緩兵計!” 那少年道士李載微一凜,卻已遲了……回映在他漆黑的瞳眸深處,搖動的林葉飛快逼至身前,倏地佔滿整個視界:“撥啦”一聲,無數黑呼呼的影子衝出林蔭,交閃著直撲過來! (這……這就是方才的怪物!)在山下遇襲,倉促間根本看不清怪物的模樣,此刻重遇,內心驚怖莫名,猛被撲面的腥風壓倒,堪堪將斷劍往前一送;忽聽一聲狼嚎般的尖叫聲,當先那團黑影倒翻一旁,連滾兩圈后四肢挺起,仰頭長嘯,全身雖覆滿尖硬黑毛,依稀能辨得出五官身形,居然是個人的模樣。
李載微看呆了,居然忘記起身應敵,穿出林影的半人半狼怪物卻不只一頭,眨眼四、五條黑影交錯而至,便要張口將他吞噬……發什麼楞?”青影一揮,群狼嚎叫著滾跳開來,一條人影從天而降。
李載微脫口叫道:“師兄!”卻見師兄手持長囊,劍眉倒豎,削瘦的面頰如鋼鐵般微泛青芒:“捨本逐末,忘乎所以!李載微,若教敵人攻上山頂,你我拿什麼臉面去見將首?你已不是小孩子啦,遇事要更加鎮定,不可自亂陣腳。
” 李載微驚出一身冷汗:“我……我知錯了。
”他倆雖是同們,那青年道士邵師載卻整整大他土歲,在李載微心中,這個總是直呼其名的大師兄其實更像嚴師兼嚴父,對他敬畏的程度絲毫不遜於掌門將首。
一雙雙紅眼閃爍,半人半狼的怪物散了開來,將兩人團團圍住。
邵、李二人背靠著背,邵師?載遙望著山間的那幢石屋,青白的瘦臉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暗自焦急。
九嶷山自來便是道門“將軍籙”一派的根據地,千百年間屹立不搖,若遇外敵入侵,只消鳴響山腰裡的那口“玄泉鍾”,據說能聲動百里,城邑難禁,百里內的將軍籙弟子、道門各宗脈聽見玄泉鐘響,必循聲趕至,勿教外道得逞。
只是如今天下大亂,中宸州遍地烽火,哪一處不是邪魔當道?玄泉鍾怕已喚不來道門的援軍,充其量,不過是通知峰頂的總壇“六合內觀”及早防範而已。
但敵人顯然看穿了卲師載的盤算,這群半人半狼的怪物將兩人團團圍住,算接近山腰的乘蹻亭,兩人也緩不出手來擊鐘。
(這樣下去……就糟了!)的青布包袱倏然點出,霎時間滿天青影,颼颼聲不絕於耳,每一記都戳中一頭怪物的眉心,戳得怪物們倒翻開來,仰頭拋開一道道血線。
誰知風中忽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尖銳哨音掠過,怪物們聞聲而動,又前仆後繼組織攻擊,隱然自有一套法度。
“可惡!”他一咬鋼牙,暗自咒罵:“這樣打下去沒完沒了,須將那撮音御狼的傢伙揪出來!” 另一邊,李載微抖擻精神,手裡的半截斷殘劍越舞越狂,劍上透出一層淡淡輝芒,如同月華照耀。
他這柄“遁虛劍”乃是將軍籙守山使者的寶物,鑄成時原是一柄完劍,鋒銳無匹。
青丘之國的修道者蘇門真人慾渡此劍,撫劍嘆息:“殺人是你,承擔業力的也是你。
願你靈智通神,從此自作自受!”並指一彈,寶劍斷作兩截,遂成了今日的模樣。
遁虛劍鋒刃盡褪,須經內力貫注,才能生出無形劍芒。
李載微全身真力鼓湯,遁虛劍的斷口銳芒閃動,竟逼退了周圍的半狼怪物。
邵師載得了掩護,掐指抵額,口中諵諵念誦,久經鍛鋉的意志集中力倏地凝聚,精神映出一片無暇皎白,隨時準備接受深層的暗示。
他“呔!”一聲掌擊眉心,猛然睜眼,低聲喝道:“蒼鷹開眼,萬化歸一!”羿神射日籙“!” 將軍籙的武功結合內力與符籙,以精神暗示激發潛能,這“羿神射日籙”的咒法一拍入額,在邵師載的五感六識之中,剎那間風息音止,黑夜林道上的一切突然變得無比清晰;雖只有短短一瞬,卻已覷見林蔭深處的一抹黑影……你了!” 邵師載隨手拔下一根長發,左勾右拈、伸臂綳直,宛若羿神張弓:“嗤!” 一聲破空疾響,附著內力的發箭脫手飛出。
只聽一聲震天慘嚎,一名身披狼皮的高大男子躍出林翳,布滿青筋的巨掌捂著左眼,指縫間流出一絲血線。
男子身長九尺餘,裸著筋肉糾結的黝黑胸膛,下半身以毛皮圍腰,胸腹面孔都刺有靛藍色的複雜黥紋;披覆的灰白狼皮隨風飄揚,巨大的狼首張著尖黃利牙,恰恰蓋住男子的頭顏,猶如量身訂做的獸型兜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