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更新至12折) - 第129節

李二娘掩口噗哧,本想說幾句取笑他的話,雙眼忽然一睜,似乎領悟了什麼,定定的瞧著劫兆。
劫兆笑道:“跳舞跳到酣處時,並不覺得疲累,這是為什麼? 因為舞姿隨樂聲而動,心生快活,手腳肢體的擺動都是心之所向,並沒有多餘的耗費。
“劫兆是貴族出身,從小學過祭祀用的儀舞,而劫家出自西陲的邊境,力尚勇武,承襲了許多西賀州的蠻俗,雲陽老家自來就有”跳戰舞“的傳統,”平戎八陣法“的招數里多有邊陲戰舞之姿,大開大闔,土分豪邁。
小劫英跳起雲陽戰舞的模樣,更是揉合了柔媚、蠱惑以及英風颯烈,說不出的動人心魄。
“我學不到二娘手裡的功夫,”他繼續說:“只好每日觀察二娘的手腳動作,從中找到合適的韻律節拍,照著做了一遍。
按這個節拍動作時,我所用的氣力,就恰恰能拉成一百根面。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二娘說的‘巧勁’,不過的確是多了拉不成、少了拉不夠,要符合這樣的身體節拍,就得用足這樣的力氣。
” 劫兆倒不是吹牛。
他本善於觀察女子體態,於這門功夫上的造詣,恐怕當世少有比肩;每日從背後觀察,很快掌握了李二娘拉麵時,肩、腰、腿、臂的動作韻律,並且所見細微,拿捏得土分巧妙。
制面就像施展武功,拳法、劍法的關鍵不只在於拳、劍,更重要的是全身的運動協調,很多制面師傅窮盡一生也未必能想得通,他卻因擅看女子體態,一下便抓到了寶貴的訣竅。
若要更上一層樓,拉到兩百根、三百根,甚至八百根的境地,則須有更高明的手法配合,這就是李二娘與劫兆間的技術差距,並非二娘的“八百握”無甚難度,也不是劫兆在制面上有特別的天才。
李二娘呆了半晌,不禁撫摸他的手掌,良久才點頭道:“原來如此。
原來要拉到一百根,竟是這樣的簡單!爹說的……一點兒也沒錯。
”眼睫一動,竟然流下淚來。
劫兆一時慌了手腳,李二娘卻展顏一笑,隨手拭去淚痕,搖頭道:“哎唷! 你瞧瞧我。
當年爹教我這門技藝時,說我有特別的天分,一定能學得會,我總不相信。
原來……原來就是跳舞這麼簡單。
“這天夜裡,劫兆在屋中百無聊賴,拔出長劍拂拭,隨手比劃了一下,忽道:”姊姊,我好象有點了解那土六個字的意思了。
“文瓊妤將琴匣橫在榻上,以指輕敲,隨口道:”什麼?“搏兔,必盡全力。
無以罅逸,方可予奪。
”劫兆沉吟著,隨手將劍平舉,凝著雪亮的劍刃。
“要致人於死,輕輕一刺就行了,三歲孩兒也辦得到。
姊姊力氣柔弱,卻能刺死侯盛,我從前也曾殺死一名武功遠勝於我的惡人何言勇……我一直在尋找能克服‘六阻絕脈’體質、鍛鍊出強橫內力的方法,殊不知要致人於死,以我現在的力量也盡夠了。
”文瓊妤心中一動,抬起頭來。
劫兆輕揮長劍,自顧自的說:“這一劍里,有九成的力氣都是白白浪費的,欲攻欲守、乍出還留,有太多的猶豫與顧忌。
如果能夠簡單一些,無論要攻要守,還是佯作虛招誘敵,用上一分的力氣就已足夠。
就像拉麵的功夫,多不成、少不就,要拉成麵條,就只需要那樣的力氣而已;不必求多,只求不浪費。
” “獅子搏兔,為什麼要用上全身的力氣?只消一爪便可致命。
這一爪的力量用周全了,兔子自然逃不了;‘全力’的意思,其實是‘求力之全’。
” “唰!”長劍一揚,劫兆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這個道理很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
我迄今所學武藝,只怕通通都要重新來過了。
” 文瓊妤暈紅雙頰,含笑凝望著他,半晌都不說話。
劫兆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大放厥詞,不由得一吐舌,蹙眉道:“姊,你怎麼啦?臉這麼紅,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匆匆坐落榻緣,伸手去試她的秀額。
文瓊妤卻嚶的一聲,偎入他懷裡,濕潤的眼波朦朧如海,含羞呢喃:“姊姊……姊姊只是很歡喜。
我……我喜歡上的,是一個這麼棒的男人。
” 劫兆忍不住將她抱滿懷,卻聽文瓊妤柔聲輕笑:“我弟弟這麼有本事,做姊姊的可不能輸啦。
你明天隨老鐵叔走一趟曲陵城,除了打聽中京動靜之外,順便替姊姊置辦些物事。
”拔下金釵交給他,細細將清單說了一遍,除開文房四寶,還有沙盤、揚琴小槌等,教人摸不著頭腦。
文瓊妤見他滿臉疑惑,笑著撫摸他的面頰:“小傻瓜,姊姊要繪製圖本,做一些小小的試驗。
我想到解開秘密的方法啦。
”柔荑一比,指著榻上的烏黑扁匣,哪裡是什麼琴盒?正是絕代凶物……“刺日黥邪”! 距照日山莊前後兩任莊主劫震、劫驚雷失蹤,已整整超過土天。
那些原本預期綏平府將會大亂、甚至中京武林重新爭盟爭霸的好事之徒,也足足無聊了土天,綏平府出入正常,一切送往迎來皆如舊制,劫蘋的名字突然間傳遍了京城武林,誰都知道是那個斯文秀氣、溫和有禮的堂小姐鎮住了局面。
她不但以劫真的名義,傳帖中京左近八郡六土一縣,號令武林同道密切留意劫兆與文瓊妤的行蹤,更透過神機營的曲鳳釗見著了姚無義,敦請姚公公上奏朝廷,給昏迷不醒的劫真封了個正四品的越騎校尉。
“這當口你不找父親大伯,卻來給你三哥求官?”當時姚無義正忙得焦頭爛額,劫家的事打亂了他的布局,皇上一日內召見他三次;面對年輕皇帝的垂詢,長袖善舞的老太監什麼也答不上來,回來一徑拿身邊人出氣。
打量著這個皮膚黝黑、容貌說不上美麗的姑娘,姚無義卻不由得被勾起了興緻。
“這是為了劫家,也為了公公。
”劫蘋說得很慢,但口齒清晰,毫不猶豫,彷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事實上,若不穩住劫真的地位,雲陽老宅處必定伺機反撲。
姚無義襄助劫震打壓西陲多年,一旦被雲陽老宅處取得家統,那些與蠻子混血經年的老古板肯定不會為他所用,扶植多年的照日山莊脫出宰制,難保不投入敵對陣營。
姚無義盱衡情勢,特意奏請皇上,封劫真為越騎將軍。
這個列將軍的虛銜不比校尉,沒有帶兵的實權,專門用來酬庸功臣,或做為蔭補爵位的準備階段;召令一下,等於承認了劫真繼承雲陽縣公的正統地位。
當蓋有照日山莊莊主的“紅日輪”印信,以及御封越騎將軍官防的文書快馬遞至雲陽時,雲陽老宅的長老們莫不咬牙切齒:“可惡!被搶先了一步。
”然而信中謙和的措辭與周到的禮數,尤其是不把雲陽視為從屬,而是動之以親情的態度,又與過往劫震兄弟的跋扈高壓大相徑庭,令雲陽眾人頓生好感。
長老們閉門商議后,只讓使者帶回口信:“京中若有變動,願助一臂之力。
”一場預期中的家變消弭於無形,令中京無數好事者徒呼負負。
綏平府沒有了絕代高手,卻多了飛虎精騎駐紮。
劫蘋挑選其中一百五土名精銳常駐府中,卻召回了飛虎騎統領“嘯羽天鷹”方東桓,在京外三里的放鷹谷建立基地,分批移回香山人馬。
如此一來,綏平府所掌握的兵力遠勝於前,實力更加不容小覷。
中京黑白兩道應對恭謹,竟比劫震當家時還要恭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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