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堆積著層層陰雲,鄉野小路上淅淅瀝瀝正下著小雨。
身體粗壯的鄉下女人背著一筐綠油油的草料,打傘抱著兒子,正在泥濘的山路上尋找能落腳的地方。
有輛黑色的轎車從她身後駛來,鳴了鳴喇叭。
女人發現自己舊布鞋兩邊都是泥水窪,沒地能落腳,於是不肯讓路。
她在路中央徑直走著,背著筐的背影頗有種一往無前的氣勢,後腦勺上寫著“你有種就撞上來”。
而被她扛在肩上的小兒子,則定定望著轎車上亮晶晶的飛天女神立標發獃。
他髒兮兮的指頭在媽媽背上撓個不停,一副很想把那個小人摳下來帶回家的手癢樣子。
身後的車又鳴響喇叭,等不到女人讓路,最後索性熄火停下來了,等她先走。
這條山路的挑戰性太強,估計平時不怎麼通車,特別窄不說,兩旁還到處都是岔出來的樹枝和灌木。
司機根本不敢靠邊開,生怕自己稍不注意,這台豪車就要被剮出天價的修理費。
他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自家大小姐正翹著腿低頭玩手機,壓根沒注意到路上這段小插曲。
雨中的婦女拐了個彎,往右前邊的小路走了,司機正打算髮動引擎繼續開車,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了詢問聲。
“到了嗎?”
女孩稚嫩的嗓音里透著幾分快要按捺不住的焦躁。
司機連忙轉頭說道:“馬上就要到了。”
“你剛剛也是這麼說的,可這都過多久了?”
她抬頭怒目瞪著司機,即便是在生氣,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依然光彩熠熠。
女孩長得極美,瓷白肌膚,開扇桃花眼很精緻,下巴的弧度尖尖的,眼眸彷彿明亮華麗的珍珠,鼻樑也格外高挺,從側面看甚至有雕塑感。
她的長相天生冷艷優越,那張臉美貌的就連一點毛病都挑不出,生起氣來整個人反而越發靈動。
“快到了,這次是真的馬上就要到了!您再等最後六分鐘!”
司機一副恨不得把頭摘下來向她保證的表情,兩人大眼瞪小眼對視幾秒,女孩哼了一聲,咕噥道:“那你開快點!”
他連聲道好,踩下油門,黑色轎車再度於雨中穿行而過。
這次果然是快到了,五分鐘后,一棟外面圍著矮院牆的破舊建築就出現在了前方。
孤兒院的選址在山腰上,周圍到處都是狂長的野草,樹后隱約有墓碑的影子。
至於正前方那棟牆上畫著五顏六色不知名物體的建築物,從外觀上看起來有點像幼兒園,但是非要說它是幼兒園,又實在有點勉強。
因為這裡連半點孩子的天真氣都沒有,反倒是透著一股寂靜嶺的恐怖感。
司機停穩了車,轉到後方去抽出車門裡的黑傘,為她撐開。
溫甜伸出一隻腳,左停一下,右停一下,對著鞋底下黑乎乎的爛泥,實在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踩起,於是她又把腳給縮回去了。
過了一會兒,那隻腳上多了一個鞋套,大小姐這才別彆扭扭下了車。
聽到轎車鳴喇叭的聲音,門口就已經有人打傘出來等著了,頭髮花白的老爺子拉開鐵門,慢騰騰道:“哎,最近天天下雨,快進來吧。”
溫甜扯了扯衣服,把手機收到外套口袋裡,順便把手也塞了進去。
外面的溫度跟車內差了十幾度,山風裹著細雨一併吹過來,涼得她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穿過置有石凳石墩和破舊體育器材的院子,一行人來到孤兒院門口。
進屋前溫甜蹲下把沾了泥水的鞋套給摘了,跟傘放在一邊,老爺子揣著手在那等她。
“雨天孩子都在屋裡待著,我帶你去樓上看他們吧。”
“嗯,謝謝您。”
溫甜跟著老爺子往樓上走去,司機則在樓下等候。
灰白的水泥牆上有大片黑色斑駁污漬,有些角落看起來甚至像馬上就要冒出蘑菇來似的。
溫甜左右打量著這個地方,到二樓后,老爺子打開了一扇門后讓開身,那些小孩全都暴露在了溫甜眼前。
屋裡大約有十二叄個小朋友,有兩個孩子反應很快,聽到聲音就轉頭看向了她,但更多的是睜著眼睛一點反應都沒有。
有些年齡小的正抓著玩具在泡沫墊上爬動,還有些留著口水咿呀的怪叫,他們只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幾乎每個身上都有明顯的殘疾。
要麼缺胳膊斷腿,要麼就是目光獃滯的瞎子,還有坐在嬰兒車上彷彿小兔子的腦癱幼兒。
溫甜皺緊眉,忍不住抬手擋住了鼻子,她的視線掃了一圈,發現自己旁邊的角落有個破損的塑料臉盆,裡面有褐色硬物和黃色的液體,下面還有浸泡過的衛生紙。
溫甜強忍住那瞬間胃裡產生的不適,立刻抬眼看向其他地方。
老爺子解釋道:“有些小孩學不會排泄,帶他去廁所的途中他就上出來了,所以才在這裡面放便盆。”
正說著,有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突然跑向老爺子,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溫甜這才發現這個男孩很健全,身上沒什麼缺陷,而且模樣長得還有點清秀。
他雖然抱著老爺子,可那雙清亮的眼睛卻一直在看溫甜,就像不會眨眼一樣。
溫甜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這時他嘴裡突然開始不停念叨“我想要奧特曼我想要奧特曼”,他的棉布襠部被頂得相當高,猛地伸手朝溫甜摸去。
溫甜被他結結實實摸了一把,忙驚叫著後退,擋著頭慌亂地找地方躲。
老爺子抓著男孩不讓他過去騷擾溫甜,後面的中年護工阿姨也連忙上來拉住了男孩,但男孩力氣很大,幾乎快要拉不住沖向她了。
司機聞聲跑上來,到底是家裡給溫甜請的半個保鏢,以前專業訓練過的,幾下就把激動的男孩給制服了。
溫甜一臉恐懼地抓住了司機的西服,肩膀都縮起來了,“回、快回去!”
老爺子連忙幫著關上門,屋裡的孩子有些麻木毫無反應,有些哇哇大哭起來,聲音撕心裂肺。
溫甜快步下樓,司機緊跟其後,老爺子見她這就要走了,醞釀的話還一句都沒來得及說出口,連忙跟了上去。
“小姐,我們這建了叄十多年了,是所民間的福利院,都是靠社會上的愛心人士募捐維持的。”
“去年一整年都沒有收到什麼捐款,現在孩子們都快吃不上飯了……”
溫甜連鞋套都沒穿就走進了雨里,司機連忙為她撐開傘跟著她。
老爺子冒雨出來用力抓住了溫甜的手腕,那隻手粗糙的簡直就像樹皮,可體溫在凜冽的春寒里卻顯得滾燙,“好心人,給孩子們捐點米面吧!”
司機盡職的把老爺子給弄開了,溫甜揉著自己被刮疼了的細嫩手腕,逃也似地鑽進車裡,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