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看著眼熟,是不是以前的712廠?”陸斯年換了個輕鬆點兒的話題。
“是,老軍工廠了,現在大部隊都移到衾北去了,只剩下一個辦公樓和老家屬院兒還在這裡。”
“我有個發小,小時候兩人一起溜進去廠子里看廣場上的高射炮,結果被捉住了,好一頓收拾。現在想想還害怕呢。”陸斯年笑道,“你們家屬的孩子是不是能進去玩兒?”
“一樣被收拾。我小時候帶我堂弟進去,也被逮過,不過到頭來被罵的是我罷了。當姐姐的不學好,小女孩兒怎麼那麼野什麼的,反正就那些,聽的我耳朵起繭。”
“這麼說,你小時候還挺皮?”
“你別看我現在這樣,當老師、搞科研,其實小時候爬樹翻牆跟男孩子打架一樣沒落下。我媽跟我說,咱們黨委書記的兒子,誰家孩子都看不上,就服我。”
“唷,你拿人家怎麼了?”
“小學的時候打過架,那時候還小,不知道女孩子不能打架。別的孩子好像不敢跟他打架,就我敢。打完了,我倆關係還成,他的漫畫只願意借給我看,我的閱讀啟蒙是在他家的書房呢。他好書可多了,好多外面買不到的。哦不過別的孩子好像不敢去他家...我也說不清吧,反正都是小孩兒么。”
陸斯年不知怎的心頭有點兒不舒服,吃味地問:“那你跟他...
“陸斯年,瞎想什麼呢你?別說我那會兒還小,就算我倆真有那意思,人家爹是黨委書記,能讓我怎麼著?有的是手段收拾我家。”她轉過頭去看窗外,目光漸遠,“那會兒他家願意讓他跟我玩兒,也是因為我愛看書,想著讓我帶帶他罷了。”
車子緩慢的拐進更狹窄的巷弄,茂密的梧桐樹遮天蔽日,樹頂間灑下零星的光影。
“好了,再進去就不好調頭了,我就在這兒下車吧。”傅青淮解開了安全帶,“啪”地一聲輕響。
陸斯年拉著她的手,不願她就走,“等我停好車送你吧,我車開得還可以,你放心。”
傅青淮看著他的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直白地說:“我們那個院子里,什麼碎嘴都有,回頭見了你,指不定說什麼給我爸媽聽。我倒是無所謂,就是…”
萬一將來真的有一天...她不想把爸媽扯進來。
她一個人昏頭就可以了,別扯到家裡。
“明白了,我是你的私事。”陸斯年誤解了她的猶疑,”好吧,路上小心。晚上給你打電話?”
“嗯,我等著。”
她下了車,獨自一人走了一小段,轉過身,看著那輛銀色的雷克薩斯在逼仄的小路上靈活的掉頭而去。
“唷,青淮回來啦?”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是院子里的李阿姨。
“哎,本來昨天就要回來的,不過要期末考試了,學校事情多一點。”她笑了笑,跟李阿姨並肩往家屬院里走。
“這個天熱死了呀,對吧?”
“是,天天一身汗。阿姨你身體還好?該開空調要開,別捨不得。”
“哎,我曉得的。這個歲數了,身體好,不給子女添麻煩,就是最大的貢獻了。”
“您保重身體,當子女的心裡也有個主心骨在。”
“哎喲,我們青淮不愧是老師,這樣會講話。哎,有沒有談朋友啊?”
“難著呢,我這條件高不成低不就的。”
“不能急,一輩子這麼長,一定要找個知冷知熱,家裡事情少的,要不然,日子可怎麼熬?”
“哎,說的是。”
“咱們不求大富大貴,但求家裡男人能扛事兒,對自己好就行,對吧?”
“對。”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對白,只有方才的那個人像是不該存在的夢境,打破了她的生活。
這夢境太甜美,就讓她自欺欺人到必須醒來的那一天吧。
*
是夜,花月令。
二樓角落的一個包間,門上掛著【花信風至】的木牌。
落地燈下沙發上,陸斯年正安靜地在紙上畫一張速寫,是下午傅青淮在窗前伏案的背影。
顧遠書在一邊忙著打電話:“任叄,你少給我來這套,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會兒在哪兒混?幸虧我包間沒給你留,還想訛我?上回你差點兒被女明星拍床照的事兒是誰替你壓下去的?要不然你老子腿都給你打斷信不信?”
陸斯年在他哇啦哇啦的聲音里畫完了最後幾筆,拿起紙來,對著光看了看。
他不太滿意,把那畫兒團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里。
他看了眼顧遠書,也不怕電話那頭的人聽見,語調安然地問:“任叄怎麼又來這出?能幹點兒正事么,到底睡女明星有什麼意思?無法理解。”
顧遠書氣他口無遮攔,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背過身,繼續對著電話那頭嚷嚷,“行了,陸斯年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你跟他個二愣子計較什麼。明年雙年展的事情怎麼說?給我還是給時家?我跟你說時雨最近好像也忙著談戀愛呢,要不還是給我吧,我反正閑不住。正好斯年也肯回國了,我這工作重心也打算挪回來了。你要是給我,我這就組團隊了啊。”
那邊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顧遠書悻悻的掛了電話,“這人沒救了。”
“他怎麼說?”
“說回去問他老子。眼看著都叄十的人了,還天天這麼不著調,他們家老爺子也不知道還能給他兜多久的底,爛泥糊不上牆的東西。不過我看他那德行,這事兒最後肯定還是交給我。”
他說著又想起了裴媛,“哎,你別說,裴老師真是個人才,我要組團隊第一個找她。”
陸斯年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嗯,青淮說她可好了。”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顧遠書翻了個白眼,“那我找她問問去,正好大學好像要放暑假了是不是?估計她能有空出來跑一跑。”
“你找唄,問我幹嗎。”
“你大半夜不著家在我這兒混,我還問你幹嗎呢?事情不順利?”
“很順利。”
“那你幹嗎?”顧遠書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了,“是不是你爸又整什麼幺蛾子了?”
沒,回了趟家看我爸媽,時雨也在。
“哦…你爸媽還是那意思?”
嗯。我也不知道時雨怎麼想的,你不是說她前幾天帶了個男朋友去畫展?
“是,小夥子瞧著還成,好像是個做獵頭的。不過我聽她說,是下頭鎮上拼出來的那種,家裡不大拿得出手。要我說,誰知道是不是看上時雨的背景了想攀高枝?我估計時家也不樂意,還一門心思想著你呢。”
陸斯年一想這個就一腦門子官司,不由得眉心緊擰,重重嘆了口氣,不願再想,轉而說起周衍:“我去她學校接她,碰著一個男人。”
“唷,棋逢對手?”
“像是落花有意。”陸斯年回憶著周衍的眼神,臉色沉了幾分,“看著挺有能耐,長得也好。”
“小心眼兒。”顧遠書嗤笑一聲,我跟你說,你這是關心則亂。就咱們傅老師那樣的姑娘,不好找對象。個子高學歷高,雖然漂亮,但是人太通透聰明。好多男的覺得降不住,懶得在她身上浪費功夫的。
哼,廢物能懂什麼。
“唷,就你懂?你平時跟我出去,姑娘堆里跟自閉症兒童似的,這會兒又懂了?
“誰耐煩應酬她們?”陸斯年皺了皺眉頭,“對了,青淮這幾天說要忙,我打算回趟白石寺去看看松墨。你要不要一起去?”
“你這好不容易病好了,就不怕見了他又被勾起來?你沒告訴她你的事兒吧?”顧遠書在他身邊坐下,拍了拍他右肩。
“還沒有時機,怎麼?”
“聽我一句勸,先穩一穩。這事兒你得徐徐圖之,耐心些。”
陸斯年忽而笑了,羊皮燈的柔光映得他面如冠玉,“我別的沒有,只剩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