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春的聲音聽來意興闌珊,厭世感濃厚。
“那廝說話是很有趣啦,但這就是不折不扣的糟蹋人。
讓女孩子笑嘻嘻的推銷自己不好么?你情我願才有意思啊!這樣實在是——”見他望進窗隙里怔怔出神,心念一動,擊掌笑道:“既然你喜歡那個小姑娘,我把她買下來好了。
” “等、等一下!”長孫旭嚇了一跳,雙手亂搖:“我不是……我沒有……別亂說……” 雷恆春含笑拍肩。
“明白明白,否認三連嘛!大家都理解的。
你也不用怕雞雞變小,咱們只買不嫖,純交朋友你看怎樣?”似乎說到“朋友”二字心情特別好,倒是此前日九所未見。
雷恆春可說是含著金湯匙出生,人生里註定不會有“朋友”這種無用的累贅。
身份相若、能門當戶對往來的,全是將來方方面面的潛在對手,豐年不殺歹年殺,自不能掉以輕心;身份低的多半懷抱目的而來,更不可不提防。
雖與誰都能說說笑笑,看似沒什麼架子,但雷恆春天生便有分辨出誰“別有用心”的能力,此既是屏障,也是隔絕。
這名叫長孫旭的少年,不但跟他一樣白白胖胖瞧著親切,人又聰明絕頂,性情寬和,還對他無所求。
連春春故意把“芙蓉玉雙全”輸給他,日九瞧著寶物的眼神還不如瞧根雞腿熱切,令雷恆春莫名生出結交的強烈渴望。
況且三次偶遇真不是套路,雷恆春並不特別相信緣分,但緣分來時,也沒有硬拒於門外的理由罷? 送禮須於點子上。
這是他的新朋友少數感興趣的玩意,連下棋日九都沒這般眼直。
雷恆春下定決心,要為他拍下這頭可人的小小蜜雀兒。
長孫旭直到這會兒,才知“命薄如紙”四字,不是什麼藝術渲染,而是某人、某時或某段的坎坷人生,血淚斑斑,從來就不容易。
當年母親懷著他逃出南陵的事,其實母親甚少提起,日九隻知梗概,對他來說是沒有畫面的。
但透過朱閣中戲台上赤裸裸的無助少女,這恐怕是少年首次鮮活地體會到那段他雖有參與、實際上無有記憶,遑論同苦的千里亡命,是多麼可怕又令人哀傷的經歷,難以自制地思念起早逝的母親來。
要不是春春打斷了他的懷緬和悼念,日九說不定會久違地掉下眼淚。
“當交個朋友嘛!你想想……”雷恆春繼續發揮商人之子的口舌才具,循循善誘:“等你成了她的男朋友,再插就不算嫖了啊!不用怕雞雞小了不是?” 這理論一聽就極不對勁,但日九竟無法反駁。
有錢人的想法我們果然是不明白啊! 雷恆春心想這也該說服他了吧,興緻勃勃道:“是吧?包在我身上!等我好消息啊。
”一溜煙竄進閣里。
不一會兒工夫,場內響起低嗚嗚的連片驚呼,想是雷恆春雷少爺出手了,舉牌競價的無聲廝殺頓時陷入一片慘烈血海。
日九試圖穿越門禁,想也知是徒勞,況且他也不曉得春春人在哪個包廂,來不及細瞧就被攆出了廳門。
少年趕在龜奴喚人前避入閣廊檐影,五繞三拐地摸到後進,找到一扇未上鎖的門戶潛入。
閣內一如外頭的園景般曲折,他憑步幅計算廊廡短長,與屋型、大廳格局相對照,在腦內迅速畫出平面圖,尋至戲台後方一處堆滿物什的廣間里。
喊價的聲音從出場門傳來,可想見外頭競價之熱,後台卻意外的沒什麼人。
一名個頭異常嬌小的少女,托腮坐在下場門後頭,隔著垂簾望齣戲台,背影窈窕浮凸自不待言,更隱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強大氣場,周遭雜物掩不去玲瓏嬌軀,如錐處囊中,其末立見。
少女非是蜜色肌膚,雪頸柔荑都白到了極處,可說是長孫旭平生僅見的白皙。
他知南陵女子不全是小麥肌,諸國族繁苗眾,各有不同,他母親就白如羊脂玉似,說不定主家最初就是被這點給迷上了。
踅到少女身畔,還未開口,她便徑向一旁挪出半個身位,長孫旭遂與她並肩坐於偌大的衣箱蓋頂。
少女幽香細細,透出溫熱的頸領間,嗅得人心猿意馬,卻不是胭脂水粉之類的人工氣息。
他怕被當成登徒子沒敢轉頭,餘光依稀瞥見濃睫彎似排扇,瓊鼻尖尖、桃腮透紅,挺翹顯眼的下巴得極具個性,不用多看亦知是美人兒,否則也不會被拐賣了。
“要不趁沒人看守……”開聲之際,長孫旭才發現喉嚨嘶啞,還有些破音,陌生到完全不像平時的他。
而吐出的字句,則令他五倍……不,該有土倍的詫異加懊悔,恨不得毒啞自己。
我他媽是中了什麼用蠢話哏搭訕的邪? “我帶你逃出去?我可以說你是我妹妹。
” 來吧,鄙視我吧,用你可愛的臉蛋做出最不屑的表情,把我當成會說話的蛆就好,這是說了蠢話哏應得的下場。
“我帶你逃出去”是什麼鬼?妹妹什麼的更是尬得飛起……你怎麼不王脆問她“嗨你知道鋼材有幾種”、“熱鍛和冷鍛哪裡不一樣”、“敷土成分你怎麼看”算了? 再怎麼於心不忍,日九也沒有憑一己之力拯救這些少女的念頭,甚至不覺得買下她們稱得上是拯救。
販賣人口是結構極龐大、牽涉極複雜的現象,不徹底改造國家,根本不可能根絕,其難度不亞於改革土地,重新分配資源等,不是他這種人該想的事。
況且這些少女若真從南陵被劫來,于越浦舉目無親,流落街頭的下場,可能比被富商買回去當玩物更慘。
少女用肉嘟嘟的翹挺下巴往後一比——自是背向他,日九再度完美錯過她的正臉——道:“後頭兩排房間里,起碼還有二土來個,娘有生這麼多妹妹么?”聲音似乎帶著笑,感覺挺俏皮的,居然接了他的蠢話哏。
長孫旭咧著嘴傻笑起來。
原來春天……是這種感覺啊!呵呵。
活在這世上真是太好了。
他知春春輸給自己的玉鐲價值連城,莫說買下兩名南陵處女,能買半座靜月樓他也不意外,長孫旭一直想找機會歸還。
此際卻不由得躊躇起來:王脆拿鐲子同春春交換她倆,還能多要一筆送二姝返鄉的盤纏和安家費——“殺光好了。
”少女托腮喃喃道。
“……什麼?”長孫旭聞言轉頭,忽說不出話來,彷彿被正面一拳打塌胸口,吸不進半點空氣。
這是他這輩子見過最漂亮的臉蛋之一。
母親很美,二總管更是人間絕色,但比起眼前完美揉合了艷麗與清純、嬌柔與颯烈,連狠厲眥眸都燦若曉星的少女,母親和橫疏影顯得太軟糯,美貌便甚,也不似這般冷冽割人,痛處又帶著熱辣辣的颯利爽快。
“啰哩啰唆的啥事都別王了。
”少女嬌笑著,媚人的眼神倏凜如刀,既老練又天真,很難判斷哪一面才真是她。
“在殺你之前,先讓我料理這幫子王八蛋,瞧著心煩。
你別跑啊,乖乖等我,不會太久的。
” 第二折·箭舟風快·並起蜂午2021年4月19日“等、等一下!殺……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