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璽書(妖刀記魚龍舞番外) - 第27節

他同女孩子說話通常不會這麼慘,只怪湖衣太標緻,是初時不覺、越看越美,最終不由摒息的極品等級,看著她會覺得自己又肥又魯,光活著都算是報復社會。
長孫旭現在完全能理解冼煥云何以把持不住,若表妹不是做賊似的東翻西找,沾了塵灰血污顧不上揩抹,而是斯文地俏立裝仙,他恐怕更難有條理地說話。
“流影城你不能待了。
” 湖衣頭都沒回,一條縫、一條縫地摸著地面的大片青磚,專註的神情意外呈現出另一種凜冽英颯,亦極動人。
“從呼延宗衛找上你,你的平凡日子便已結束,別想再有清靜。
“你要不聽他們的,做或不做窮山國主,另一邊不得遂的,會糾纏到你改聽他們的為止,又或殺掉你;要不你試著逃遠些,但失敗的下場極慘,而且通常都會失敗。
我不曉得哪個更糟。
” 少女輕輕嘆了口氣。
“越早接受這一點,可少受些無謂折騰。
可誰也幫不了你。
” 長孫旭本想問她願不願意同他回去,在流影城當奴婢大可不必,他的積蓄夠在山下給她搭座茅廬,圈塊種菜養雞的小苗圃,安頓下來,也好就近照拂……少女卻令他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而她所說極可能為真,長孫旭並非沒有想到。
她是走過什麼樣的日子,才能以輕描淡寫、渾不著意的口吻,說著如此慘痛的經歷? 湖衣抬起頭來,嘴角微揚,但他不覺得是在笑。
“你的姑母,也就是我娘,是在嶧陽懷了我的,所有人都認為我的父親是勒雲高,畢竟長孫天宗寵愛的妹妹,也不是誰都能染指。
”她見少年眉目一動,早有準備,淡然續道:“在南陵,血脈未必跟生身父母有關。
王族淫亂是家常便飯,私生子多到數不來,你有誰的血統半點不重要,王不認你,你就不是王族,沒有人會擁戴你為你賣命。
“我有個孿生的弟弟,他和我不一樣,一看就是勒雲高的骨肉。
勒雲高死後國中混亂,有人想以我弟為號召,乘機佔據王座。
” 這肯定不是南陵人的思路。
長孫旭心念微動:“……南鎮幕賓派?” 湖衣嘴角揚得更高,一霎間沒能守住,回神已然笑開,不及抑制,是極美極通透的純凈笑容。
看來她也喜歡聰明的男子,更甚武勇。
“最後,是段慧奴阻止了他們。
”少女微斂笑意,下意識地晃了晃蓬鬆齊整的空氣瀏海,正色道:“她與另一名繼承資格上毫無問題的成年王族合作,以收義子的方式將他推上位,免去了我弟弟的災厄。
” 事實上,這種光明磊落的作風,為段慧奴贏得了嶧陽乃至諸封國的敬意,那時她還不怎麼來阻的,它們之所以視她為“代巡大人”的正統繼承者,或許這就是關鍵的契機。
英雄最重要的是心氣,心若英雄,才能成就偉業;血統都不重要了,女兒身又算得了什麼! “為這份恩德,我心甘情願給她做奴婢。
”湖衣輕聲道:“我見夠了娘親以央土思路,意圖在嶧陽王庭博取權勢,不管是興兵為前夫報仇,或為貪圖享受……最後盡數落空,不但淪為笑柄,甚至犧牲性命。
我弟若成國主,下場只會更悲慘土倍不止。
” “姑母……”長孫旭心思細膩,立時便聽出了蹊蹺。
“莫非是在央土長成?怎地她的想法,與南陵風尚竟有如許大的差異。
還是姑父——呃,我是說不是你爹的那位——是央土人氏,夫唱婦隨,才得如此?” 湖衣抿著小嘴兒,似在憋笑,烏溜溜的翦瞳一轉,這個動作極小極快,又極滑溜,是稍不留神便即錯漏的那種,卻比他平生見過的任一枚白眼要更靈動,就不該是端著斯文秀氣的小架子、人前絕不顯露真心的長孫湖衣——他那死鬼爹爹臨終前赦了姑母的罪,恢復她的王室身份,湖衣就該姓長孫——所應有,只能屬於某位調皮慧黠的少女。
或許是命運分岔的另一時空里,那同他一起長大、最終成親的湖衣罷? “呼延宗衛若連這都沒對你說,那你也該提防他。
”少女一本正經道:“我們的故鄉窮山國,是南陵百國中唯一個由‘北人’所建立的國度,只我們的王室鳳凰之血來自央土,開國以來,不僅鄰國想把我們的先祖趕回北方,連國境內的南人也不服治理,動輒叛亂;幾百年廝殺下來,血中有血、仇上加仇,早已無從排解。
“窮山國主有‘戰王’之稱,坐擁勁旅‘征王御駕’,高喊著‘歷戰四方’的戰呼……這些都是不得已的,沒幾人真心愿意,稍有不甚,猶如南陵孤島的長孫氏便死無葬身之地。
“更糟的是:終年有雨、不降冰雪,土壤肥沃,種什麼都能收成,更別提有海洋林丘,食物和各種資源取之不竭的南陵大地之上,只有窮山國是一片光禿禿的石崗,連牧人都很難養活自己。
當北方來的長孫氏一族圈地自稱國主時,連抵抗都是意興闌珊的;他們認為北人終會被這塊貧脊的惡地消滅,根本用不著動刀兵。
” 少女神色自若,動聽的嗓音帶著奇異的魔力。
透過她吟哦般的曉暢敘事,長孫旭彷彿能看見那片他未曾親履過的深紅砂岩之地,目睹它是如何奪走侵略者和原生之人的性命,一視同仁地教會他們敬仰自然之力。
“……我們的先祖,是怎麼在那裡活下來的?” “劫掠。
”湖衣淡淡一笑。
“沒有食物,就去搶食物;沒有女人,就去無法反抗的村落搶奪,牲口金銀、馬匹鐵器……全都一樣。
在制衡的力量還未成形前,窮山曾是南陵最強大的國度,殺掉的南人比央土朝廷多得多。
“後來,其他封國漸漸學會了窮山國打仗的法子,學會結盟、分進合擊,先祖的劫掠就越來越難得手。
但他們還能向北方的央土朝廷稱臣,挾外援以威懾,或直接從央土得到賞賜接濟,勉強撐持;等到諸鳳殿的遊俠開始維持和平,避免不義和無益之戰,甚至教導南人團結起來,免被央土大軍夷平,失去正統鳳血傳承,窮山國的好日子算徹底完蛋,至此一去不回。
ШШШ.5-6-b-d.cОмЩЩЩ.5-6-b-d.℃⊙мЩЩЩ.5-6-b-d.ㄈòМ“你若接下窮山國主的大位,將面臨比你父親更嚴苛的困境,卻幾乎沒有應付的手段留給你。
你會在王座上失去頭顏,或承受你不曾犯下的罪行所積累的百年怨恨,遭致比死更可怕的折磨。
這些,呼延宗衛有告訴過你么?” 他的確有,長孫旭心想。
只是不若表妹這樣沉痛而通透,誠實到能硬生生戳出血來。
也許呼延宗衛不具備少女的視野,這也令他感到好奇。
“段慧奴計劃扶植傀儡國主上位,她要拿窮山國怎麼辦?問題沒變,就擱在那兒,誰來都得解決。
” 湖衣搖了搖頭。
“我猜她最終是想成為整個南陵的王,就像央土皇帝。
到了那一天,南陵就不是幾土個國家,而是一個國家了,各國做自己擅長的事就好,用不著做所有的事,豐饒處有餘糧,就分一點給貧脊的地方,約莫是這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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