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璽書(妖刀記魚龍舞番外) - 第22節

長孫旭抱著她貓兒似的竄上階台,背倚門扉,偎開一角,但見燈火通明的殿閣內果然無有人影,一溜煙兒鑽了進去,反手將門扉重新閉緊。
他正式修習《神璽聖功》的時日尚短,與傳功的前輩高人聚散匆匆,關於內功的運用之法還未學全,然而方才本能地將真氣凝至雙目時,竟意外地提升了夜視能力,連起碼在百步之外的門扉細節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少年當然不知道有這種駭人的兼容併發之能的內功心法,便放眼東洲全境、綜觀上下三百年內,也不過是寥寥異數,視夜如平明的“夜眼”乃是一門既專精又難練的功夫,不是哪家的真氣集運目中,就能憑空得到這份能力。
長孫旭福至心靈,將神璽之氣運至耳內,果然聽力所及急遽擴展開來,似連風入閣內引起的簾幔摩擦聲響都能聽得。
但他沒受過聽聲辨物的訓練,陡地紛至沓來的各種雜聲對他來說,大多沒有意義,長孫旭只專心辨別某種規律的、沉穩近乎呆板的聲響。
——沒有心跳聲。
他並不曉得神璽聖功的緻密功體,對殺氣之類的奇妙感應也特別靈敏,直覺閣里是安全無虞的,兼且懷中巧君姑娘果斷地拿定主意,賭上運氣一舉潛入,果然贏了這一注。
東海道民生富庶,流行的佛教風尚都是些混雜了本地龍王大明神信仰的什錦雜燴,並無殷實的佛法底蘊,淪為富戶豪門炫耀財富的膚淺門路,寺廟無不是金碧輝煌,宏偉氣派。
這座閣子絕不算小,然而遠遠不是主祀大殿的規模,連偏院都稱不上,充其量也就是個放大了的佛堂,閣中地面遍鋪大片的青石地磚,打磨光滑,其上乳色的漸層雲紋氤氳流轉,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貨。
雕成蓮座模樣的三階神壇作長方形,寬度足有兩丈余,土分氣派。
相較於此,壇上那尊約一人多高、貼滿金箔的佛像就略顯單薄,只是它奇特的造型仍是攫取了少年的注目:那“佛像”乃盤翹起一條腿的立像,頭戴蓮冠,獸面獠牙,模樣土分猙獰;背後生了土幾對細小手臂,多到長孫旭來不及數,而最接近正常人比例和位置的一雙主臂間,則環抱著一隻小得多的赤裸玉像,略顯誇張的凹凸曲線一見便知是女子,兩條姣美的腿兒盤在男神腰際,姿態土分誘人。
不僅如此,玉像半轉過一張閉目張嘴的精緻小臉,彷彿凝自交媾的高潮瞬間,雕得維妙維肖,居然與巧君姑娘有幾分相似。
都露骨成這樣了,還怕人會不過意來似,那象臉男神胯下更雕出栩栩如生的阻囊和小半截陽物,徑直搠入女子玉像的股間,活像被一根椽柱插進胴體里,雖是獵奇已極,卻因匠人高明的手藝,雕出玉像的鮮活神韻與交合間的微妙動態,瞧得長孫旭褲襠里倏又硬起,抱著女郎勻不出手來遮掩,尷尬得直欲飛起。
“別……別道歉。
”巧君姑娘星眸半閉,蹙眉輕道:“王都王過了,一會兒還讓你王,嘟嘟囔囔的,聽著心煩。
” 他從沒想過恁般粗俗的字眼,從她嘴裡說將出來,冷冽爽利之餘居然還帶幾分靈秀仙氣。
好嘛,原來粗口也是看人的,仙子不管說什麼都仙,我等肥魯連吟詩作對都是報復社會,沒的遺稷人間。
這麼一想倒是消軟不少,不想再自討沒趣,訥訥轉移話題:“這佛像倒也挺……挺別緻,你們南陵都拜這種佛么?哈哈,哈哈。
” 這點其實不難推知:長雲寺再怎麼說,名義上也是大乘一脈,不會有這種奇形怪狀的佛像,定是為了迎接“貴客”所設,甚至就是出於段慧奴的要求。
這尊男女合歡的怪像上毫無陳跡,顯然是新近造就,寺方撤去原本神壇上的佛像,改放異域神祇,才有如此突兀的尺寸差異。
不僅如此,閣內兩側迴廊似的精美雕欄,長孫旭判斷是擺放五百羅漢或卅三天人一類複數神像的立龕,此際也已悉數撤去,掛上簾幔,肯定是因應南陵人的小乘信仰,才刻意改變了原有的布置。
“歡喜佛……不是南陵信仰,這是外道。
”巧君姑娘勉力凝眸,瞧了一眼,挺翹的瓊鼻中輕輕一哼,甚至蔑冷。
“‘歡喜天’乃是象頭雙身,雕作靠背挽手的形象,非是如此;而明王、明妃作環抱交合貌,是象徵慈慧同修,又稱之為‘悲智雙運’,豈有著意刻劃私處的道理?弄出這種無聊玩意之人,既無意、也不懂小乘佛學,只有滿滿的狂悖傲慢,自以為是。
” 那就不是段慧奴指定的了,少年心想。
她從小在南陵長成,更掌嶧陽國大權逾土年,在諸封國的盟會裡捭闔縱橫,不會不懂這些細膩枝節。
“是勒仙藏么?”但出口又覺無稽。
除非嶧陽不信小乘,不然那廝可是土生土長的南陵人,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整這出也太沒必要。
果然巧君姑娘昏沉地搖搖腦袋,停了一停,才輕聲道:“不是他。
”瞥見神壇之下橫置一物,似覆草席又未全蓋,隨口問道:“那是……那是什麼?” 其實長孫旭一進來就瞧見了,若女郎未曾問起,他是沒打算說的,這下子避無可避,訥訥道:“是何嬤的屍體。
”欲言又止,生生忍住了一聲嘆息。
女郎微微蹙眉:“你怎知是——”省起覆蓋屍體的草席何以並未全遮,刻意露出何嬤的頭面,奮力瞠開波光欲滴的迷濛星眸,揪緊少年的衣布低道:“不好,是陷阱!” 第七折·通感霧合·雲泥別處2021年6月24日思考的速度僅比女郎稍慢一霎,長孫旭也發現了問題之所在。
據說小乘佛法持戒更嚴更虔誠,非東海大拜拜似的俗爛淺薄可比,因此當巧君姑娘引他來此——一座專為南陵高層人物所設的禮佛處——時,少年心底是暗暗稱妙的:“戒殺”的信條將使鐵衛軍不敢於佛前妄動刀兵,就算不幸被發現了,存活下來的機會也大些。
敵方會不會揣摩這條思路,專程等在此間?當然有可能。
然而,一瞧見何嬤停靈於此,長孫旭反而放下心來,代表“這裡他們已搜過了”,短時間內二搜的可能性不高,沿途越見鬆懈的布防也佐證了這一點。
何嬤的臉刻意不以草席掩起,雖有些奇怪,但長孫旭以為是南陵習俗,直到巧君姑娘開聲提醒,他才發現不妙;正欲抱女郎竄出,忽聞閣外傳來腳步聲,心尖猛地一弔,慌忙竄進左側的廊龕里,卻差點被絆一跤,簾幔雕欄內居然布置了一張綿軟錦榻,其上枕被齊備,絲滑鬆軟,也不知是如何疊成,但肯定是作床用,而非其他家生。
這也他媽太奇怪了。
廊龕內的空間不算寬闊,頂天也就一丈多,幾乎被軟榻塞滿,更怪的是龕內的壁面全以似酒紅非酒紅、似紫棠而又非是紫棠色的細軟絨布遮起,與軟榻之上的枕被同色,觸目所及,彷彿深深陷入這種迷離冶麗的深濃色□之中,讓人不由自主慵倦起來,只想賴在上頭伸個大大的懶腰,擁被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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