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咲坐起身,將元滿抱在懷裡,手順著她的衣服往裡探,他沒有說話,溫熱的掌心貼著腰腹摩挲慢慢往上,將她身上每一寸皮膚都撫摸了一遍。
元滿乖乖地坐在他懷裡沒有亂動,只是在手掌滑過大腿內側時輕顫了一下。
沒有傷痕。
確認完,蕭咲一直緊繃的那根弦才稍稍鬆了下來。
她比之前還要胖了一些,小腹和大腿尤其明顯。因為長期待在室內,她白得能看見皮膚下細密的毛細血管,只要稍稍用一些力氣就容易起紅痕。
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外傷,連之前大腿內側的疤痕也完全消失不見,看來是用了很好的祛疤葯。修剪整齊的指甲,打理柔順的長發,包括飽滿盈潤的嘴唇,如果不與她交談接觸,只是看著的話,那她可以算得上是被養得很好。
可越是這樣蕭咲越心痛,他不敢去想這分別的八個多月來,元滿到底經歷了什麼,明明身上一點外傷都沒有,可卻讓她現在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流暢。
可以觸摸的地方沒有傷口,那無法觸碰無法看見的地方呢?
那些無法用物理醫療手段治癒的傷口,是怎樣造成的呢?
這些想法出現在他腦海里的霎那,他的眼淚就碎在了元滿的臉頰上。
“不……不……”元滿抬起手想要給他擦眼淚,她嘴唇翕動,斷斷續續地寬慰對方。“沒有……沒有傷……餓著也……沒有……我好……”
混亂的語序,磕磕絆絆的一句話講完,蕭咲如同經歷了一場暴雨的樹,風一吹便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元滿靠在他懷中,嗅著他身上淡淡的藥味,還有他身上令人安心的的熟悉的氣味。蕭咲將人抱得很緊,這一刻,他們終於真切地感知著彼此的存在。
濕熱的眼淚滴在元滿的眼角,順著滑進了她的眼睛里,刺激得她眨了眨眼睛。
蕭咲的一滴眼淚,如同給枯井注入了引水,隨後便得到了元滿源源不斷的眼淚。
那片世界上最小的湖泊在他面前頃刻決堤。
愛是寵溺,愛是撒嬌,愛是親昵。
但此刻,愛是一雙眼睛里盛滿了兩個人的眼淚。她不需要偽裝堅強,可以放心地掉眼淚,安心的蜷縮在對方懷裡變成小孩,不需要解釋自己為什麼哭。
因為在蕭咲這,元滿的眼淚不需要理由。
“你……你好嗎?”
“好,我沒事,只是小傷。”
“是……是開心……開心的嗎?”
“是,因為開心所以掉眼淚。”
“那元宵……元宵有長胖嗎?”
“一會我們一起問問白彧,好嗎?”蕭咲將嘴唇貼在她眼下,吮掉她的淚珠,哽咽著回答。
午飯過後,佟澤來傳話,卿月想見他們倆。
走廊里,元滿牽著蕭咲跟在佟澤身後,卿月的病房就在同層,不過兩叄間病房相隔,距離很近。
這間一體化病房很大,里裡外外都有保鏢看守,佟澤帶著他們穿過入門的客廳來到卿月的病房前。
“叩叩”
佟澤輕叩了兩下門,低聲請示:“元小姐他們來了。”
“進來。”
是晏沉的聲音。
門被推開,卿月靠在床頭半卧著,眉眼彎彎地望著來人:“小滿。”
“小滿,你們坐。”卿月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沙發,因為肺不好,加上缺氧,她神色倦怠,臉頰透著病態的紅暈。
看著兩人有些拘謹地坐下,卿月的視線才緩緩挪到蕭咲臉上,她略帶抱歉地開口:“實在不好意思,因為我現在不方便下床,但又實在想見見你和小滿,所以只能讓你帶著傷過來。”
蕭咲這是第一次見卿月,這個元滿無數次稱讚過的,溫柔體貼的老師。
“沒事……沒事,小傷而已。”蕭咲低聲道。
“小滿。”卿月朝元滿招手,隨後她在床邊拍了拍。“過來我看看。”
元滿試探地看了一眼坐在卿月床邊的晏沉,心底有些犯怵。
卿月發現了她的不自在,轉頭看向床另一邊的晏沉,果然看見了他那張生人勿近的冷臉。
晏沉對上卿月冷淡的眼神,知道如果自己再擺臭臉就會被立刻趕出去,他不想被趕出去,只能垂著頭低眉順眼地隔著被子給她揉腿。
“小滿。”卿月輕喚了一聲,她笑意溫婉。“過來讓我看看。”
元滿這才走上前在她床邊的軟椅上坐下。
卿月抬眸看著她,好一會才開口:“對不起,小滿。”
這句道歉並不該是她來說,元滿心裡明白,她一邊搖頭一邊說:“不……老師……老師沒有……沒錯……”
她很努力想讓自己講話流暢一些,可是越著急,說話便越磕絆,急得她臉頰通紅,手慌亂地擺著。
卿月沒有說話,只是微笑著示意她不要緊張,她的手一遍遍在元滿頭上輕撫,目光如同濃霧中一汪泛光的湖水,這讓元滿忍不住想要貼近她。
人總是這樣,面對苦難時波瀾不驚,堅強無畏,可當有人撫摸著你的柔軟,心疼你時,人便會變得委屈易碎。
“她還沒恢復好呢,你別抱……”一旁的晏沉察覺出了元滿想要撲進卿月懷中抱抱的意圖,忍了又忍后努力放輕語氣開口提醒。“現在還不能抱她。”
卿月瞥了一眼晏沉,低眸轉向元滿,輕聲詢問:“小滿,我記得之前你說要去h大讀研,對嗎?”
“是……是的。”
“等休養好身體,小滿還想回學校繼續讀研嗎?”
“想……”
“好。”卿月點點頭,認真地詢問她的想法。“那小滿是想繼續留在b大,還是想去h大讀研呢?”
這個問題將元滿問住了,她面露難色,嘴唇囁嚅了幾下,沒有回答。
“小滿。”卿月看出了她的猶豫和緊張,她握住元滿的手輕輕捏了捏。“不怕,小滿,你不用有其他顧慮,有我在。”
卿月的意思很直白,可這個選擇對於元滿來說還需要一點時間,卿月並不強求,與她又說了些話便讓她回去休息。
“讓她離京不是比較好嗎?”晏沉不太明白卿月為什麼還要給元滿選擇,事已至此,封疆不是個會善罷甘休的人,那麼將人送得遠遠的便是最穩妥安全的方法。“她要是留在這,時間長了早晚都得見著,送她走也是為了她好,否則……”
“阿沉。”卿月輕聲打斷,剛剛強撐著精神見了元滿和蕭咲,此刻她已經倦怠不堪。“小滿是人,不是物件。封疆當初一句話逼著她留京,如今我又得憑著一句為她好,將她送走嗎?”
“小滿她有做選擇的權利。我不能為她做選擇,我能做的,是替她清理雜碎,讓她選擇的道路暢通無阻。”
晏沉抿了抿唇,思索再叄后開口:“那個男孩,我讓佟澤調查過了,他確實是封御的,在封御名聲很大,客人……不少,這樣的人真的適合嗎?”
“阿沉,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卿月微微闔眸,氣息平緩。“我不能保證那個男孩一定是個可托終身的人,也不能說他一定比封疆要好。可是阿沉,和他在一起的小滿,是活著的。”
人總是擅作主張地給一切事物進行等級分類,連人們本身也難逃階級分類。
一份不夠體面的工作,一張不夠漂亮的臉,一副不夠標準的身材,亦或是不夠優越的家世,人們就這樣,被各種條件層層篩選,切割成了叄六九等。
可這些東西,並不是評判一個人的標準。
“適合與否,沒有人可以評斷,阿沉,你要知道,人與人直接是永遠無法做到真正感同身受的。”卿月側頭望向窗外,眸光熠熠。“人追求的,往往並不是一個合適優秀的伴侶,而是……切身感受到愛。”
晏沉抬眸看著卿月的側臉,剔透的淚珠懸挂在下巴上,他聽見她低低地吸氣。
“我都沒問問他是不是願意呢……”
“是我沒給他選擇的權利。”
安靜的病房因為幾滴眼淚而潮濕,那是一句又一句無聲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