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霦在樓上找了五六分鐘才翻到那本厚厚的電話簿。下樓時,眉頭一直緊鎖著。
吳霦此刻的心思完全栓在賀知文身上,給那頭的司機撥電話。司機當初是領了一筆不小的遣散費才走的,現在吳霦有求於他,他沒有拒絕,掛電話后,就從家那頭往這趕。
吳霦掛斷電話,彭月立馬告訴他:“賀知文在火車站門口。”
瓏夏的天氣說變就變,烏壓壓的夜空此時又暗下幾分,呼嘯的風卷著城市空曠的地,無數細小的砂礫石子正揚在空中飛舞。
司機很快就到了吳霦家,他上車后才想起梁桔,又掏出手機給她撥電話。彭月坐在一旁心驚膽戰,可吳霦撥了幾秒后,手機突然自動關機了。
“你是不是要打給梁桔?”
這會正好到馬路上,吳霦叫停車:“你先回家吧。”
吳霦又告訴司機:“繞個道先去一趟新館。”
彭月立即提醒他:“賀知文等不及了,那路天越黑路越不好走。”
吳霦知道,但他去新館也不會浪費多長時間,最多十幾分鐘。
司機也回頭提醒:“天變了,今晚有大暴雨,得趕在暴雨前離開瓏夏。”
彭月不磨嘰,開門下車告訴吳霦:“我幫你去新館找梁桔,你快去接賀知文。”
吳霦叮囑彭月:“幫我跟梁桔說今晚有事,讓她先回家。”
彭月笑著跟他點頭:“放心吧。”
吳霦真的放心了。彭月下車后,這輛黑色的車疾馳消失在了道路上。
彭月抬頭望了眼漆黑的天,地方天氣台說,高考前一天是瓏夏的梅雨季開端,但似乎暴風雨總愛在夜黑后提前來臨。
天變后,新館廣場前的行人都走光了。梁桔一直坐在廣場的台階下等吳霦,他說會晚一點到,可梁桔在風中等了快一個小時也沒見到人影。
一陣電閃雷鳴劃破夜空,雨說下就下,夾雜在颶風中,席捲著這片空曠的廣場。
這雨太大了,梁桔趕緊找地方躲雨。廣場邊只有一個木頭亭子,她鑽進去才發現身上被那陣雨淋了半透,一邊擦著臉上的雨,一邊給吳霦撥電話。
吳霦的手機關機,梁桔根本聯繫不上。她身上濕了,風一吹,涼意冷颼颼地往皮膚里鑽,她抱著身子點開吳霦發來的那條簡訊,仍然選擇繼續在這等他。
木頭亭子漏雨,梁桔退到一處乾地,很快又會被雨浸透,到最後,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
吳霦趕在暴雨封道前接到賀知文,他雖然對吳霦還有隔閡,可此時此刻無法不坐上這輛車。
瓏夏的天像被砸出了一個深淵巨洞,雨水不停地傾倒在大地上,地勢低的地方很快就有了一灘積水。
周韻見梁桔還沒回家,給她打來電話。梁桔越來越冷,擦著模糊的眼睛看到來電顯示后,心裡不禁席上一陣陣失落。
“喂,媽。”
“下大暴雨了,你怎麼還不回來?”
梁桔瞧了眼外頭黑到能吞沒人的雨夜,鎮住哆嗦的身子回她:“我在躲雨,等雨小一點打車回家。”
周韻心裡就覺得這天要變,果然不出一小時,瓏夏的路面已經水泄不通,叮囑梁桔:“這雨小不了,你打電話給你爸,讓他去接你。知不知道?”
梁桔掛斷電話后,看著手機上的時間愣愣地發獃。她已經在新館的廣場等了吳霦一個半小時。他說等他,可梁桔覺得今夜她都等不到他了。
梁桔起身,剛準備要給梁少群撥電話,手機忽然從她手上滑了出去,順著兩級台階直奔積水地。她趕緊鑽出亭子撿手機,一腳踩到泥巴,猛得摔倒在雨中,將跟前的手機砸進了水溝蓋里。
源源不斷的雨侵蝕著黑夜,梁桔的眼睛讓強勁的風雨淋得幾乎睜不開,趴在水溝蓋上看著她觸不可及的手機,漸漸被雨水覆蓋至不見。
梁桔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裡的。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渾身發燙,手背上還打了吊瓶針,睡在自己的床上。
她努力回想昨夜暴雨里的自己,路上沒有一個行人,也看不到空座的計程車,只有接踵而來澆灌在身上的暴雨,讓人應接不暇。她是泡在雨水裡,一步一步走回來的,昨晚的雨聲比梁桔的哭聲還要厲害,但梁桔覺得昨夜她把之前十幾年的淚都哭幹了。以至於現在,她只能睜著像核桃一樣腫的眼睛躺在床上,乾巴巴地望著床角的那些娃娃發獃。
高考前一天,梁桔病倒了,持續高燒39度,昏昏沉沉睡到晚間才降了一點體溫。對於梁桔來說,這是她迄今為止人中最艱難的一次考驗,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面對明天的高考。
與梁桔一樣在接受人生考驗的還有賀知文,長大后才知道,相聚和離開的另一種說法,是生與死。
那輛車深夜才抵達江安腫瘤醫院,賀知文到病房,他父親已經快咽氣,臨終前看到他的反應很激動,喉嚨里發出的每一聲都像是在哀嚎,在痛苦中離世了。
吳霦和賀知文從江安返回瓏夏后,只有一個人去參加了高考。予賀知文來說,高考早已不是改變他人生的重要選擇。而眼下,他更想陪在他媽身邊為他爸守孝。
高考當天,瓏夏下了一天的小雨。梁桔考語文的早上一直在發低燒,渾身發冷,四肢酸乏到無力。作文剛抓緊寫完,交卷鈴聲就立馬響起,根本沒有機會再翻去第一面檢查。
梁少群來接梁桔回家,她坐在車後座看著窗外的雨,眼睛越來越空洞,他望在眼裡沒有忍心去問她的考試情況。
梁桔突如其來的這場病給這個家裡帶來了沉重打擊。英語考試結束那天下午,梁桔從考場出來,樓外的雨仍舊未停,但梁桔對以後的期待是全部暫停了。
她下樓時,碰到了同在一個考點的彭月。
彭月望她臉色蒼白,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沮喪的氣息,走過來問她:“你生病了?”
梁桔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拐彎下著樓梯。
彭月沒想到梁桔的狀態能這麼差,追上來問她:“對了,你知不知道賀知文他沒有參加高考?”
梁桔無神的瞳孔忽然一閃,扭頭看著彭月:“他怎麼了?”
彭月眨眨眼告訴她:“五號那天晚上,賀知文他爸病危,是吳霦找了一輛車帶他去江安見了他爸最後一面,他到現在都還在祠堂守孝。”
彭月的一字一句都狠狠扎在梁桔心上,梁桔覺得她的腦袋又開始在撕裂,連著心都一塊疼得難受。她不是聖人,無法去同情的別人的遭遇,或許說,在別人經歷艱難的考驗時,她也在為自己犯下的失誤而接受懲罰。
現在梁桔終於明白,為什麼吳霦那晚沒有出現在新館的廣場。對吳霦來說,他有更為重要的事要去解決。而在吳霦心中,梁桔也永遠可以被擱置在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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