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棄前世也並非難以接受,僅存在意的幾人,如今能活著都算好運,至於曾經的青年……就算了吧,別說當年兩人不歡而散,又有生離死別和國讎家恨擋在中間,為人王者享受的都是世間最頂極的貨色,大概早就忘了愚蠢的年少戀慕,真要計較起來,沒能親手殺死自己深恨的傢伙,說不定才是讓他日夜寢食難安的最大痛腳。
而被他人殺死前世的凱拉,突然嘴角抽搐。
「──彌雅,哥哥來看我們了!」遠處的貝爾朝著這頭樹下陰影揮手,其雀躍難遏的興奮之情,眼中閃爍光耀的熱烈崇拜毫無遮掩,與其兄長雷同的金髮受到陽光眷顧輕撫,折射的光芒刺痛樹下黑髮男人的眼球。
──其實暗戀他的人是你吧?可憐相同血緣又是同性之愛,祝你們幸福。
拉開毫無笑意的唇角,他的眼神終於落到貝爾身後跟著漫步而來的男子身上。
看來並無三頭六臂,又是哪來的膽子弒滅君主呢?
凱拉覺得諷刺,原身與傻傢伙居然崇拜一名殺人兇手,更加可笑的地方在於,後者殺的就是自己。
這是哪種迴圈?是不是表示那他也可以嚐試親手復仇的滋味?
然而傻傢伙毫無所覺,反而是其兄感受到莫名殺意,停下腳步的同時還把兀自樂呵的傻弟弟一同拉住。
「咦?哥哥怎麼停下來,彌雅就在那裡啊。」指了指不遠處平靜落坐的黑髮好友,貝爾倒想快些躲到涼爽的樹蔭底下,腦袋都快被艷陽烤焦了。
「……沒事。」警覺地環顧四下,宮廷之中並非安全無虞,有時的確可能暗藏刺客之流,不過通常也該大半夜才敢行事,光天化日除非是被曬昏了頭,自不會有明目張胆的刺殺。
但是那陣殺氣並非錯覺,目光凌利且滿懷惡意。
撒肯.羅桑最終只能鬆開手掌,任貝爾像頭歡脫的大狗一頭竄到陰影下,口中還抱怨好友溜得太快,轉個身居然就不見人影。
對方的回應含糊低迷,倒也似過往那般謹慎拘謹,撒肯忍不住露出淺笑,見著年紀相距一段的兩個青年仍是像少時那般互動鬥嘴,不免覺得輕鬆些許。
稍早前的警醒尚在,不過此時對於兩人卻是毫無懷疑,也無需懷疑。
只是越接近樹下,撒肯的嘴角就越發收斂,直到近到兩人面前,緊抿的唇角已然無絲毫笑意。
「哥哥我告訴你,彌雅真的什麼也記不得了,我給他說以前的事,他也想不起來,又不肯給醫師診看,哥哥就幫我勸勸他嘛。」貝爾本就是性格軟弱的人,對這個大哥是既崇拜又依賴,總認為無論天大的麻煩拜託他就能解決。
「是這樣嗎?彌雅。」清晰的視角中,不動如山坐於樹榦底下的彌雅仍一副懶洋洋的姿態,好似尚未從昏迷間的磨難中恢復過來,外表仍然十分的瘦削,露出衣袍外的整支手臂也是驚人的細。
面對撒肯隱含的試探口吻,原本垂目的黑髮青年溫吞地掀起眼皮,分明居於下處劣勢,偏偏投來的目光十足倨傲侵略,注視人時不經意便有著上位者慣常流露的威壓氣態。
撒肯不似貝爾遲鈍忽略,但他只覺得困惑,尚未把想法轉移到另一種難以想像的可能上,又被他沉默地看得有些不自在,好似兩人首次見面一樣。
「……是啊,貝爾的大哥。」終於收回注目,狹長的眼皮又蓋了回去,同樣掩住之中流轉的暗芒。
「彌雅每次都直接叫大哥,這樣的喚法太生疏了吧?」貝爾全然未察,只苦惱於變得冷淡的友人,直率蹲坐到人身旁撐住雙頰,鼻樑上灰濛的眼鏡厚得瞧不清真相。
撒肯越來越感到不對勁,尤其當自己弟弟坐下之際,他竟有股衝動把人拉回身邊,本能想讓對方離他們遠一些。身為武將,有時候只能依靠直覺行事,而他初次生出遲疑,眼前的黑髮青年無論怎麼看都與過往沒有相異之處。
就站在樹蔭的邊緣,撒肯默默地觀察與思索,眼見貝爾單方面說得十分快活,偶爾才見懶散的友伴哼出應句,半掩著眼皮彷彿隨時都能睡下。
「……我還有些事,你們接著聊吧。」放棄追究可疑之處,撒肯還是偏袒自己原本的記憶。這孩子在他面前總是內向羞澀地不敢直視上來,唯一一次勇敢還是因為數月前的一場刺殺,當時推拒的力道之所以不慎過度,只因他終究從那雙眼底看見不該看見的事物。
戀慕,與愛意相關的果實。
在當下撒肯只能埋頭回擊刺客,如何也不敢回頭再確認一次,直到屍體了無聲息地癱軟過去,牆邊緊閉雙眼的黑髮青年同樣自後腦淌出鮮紅的軌跡。
而他竟然覺得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