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親 - 第4節

婚禮在一片沉悶壓抑的喜樂中結束了,將新郎新娘的屍身請進了新造的棺材里,釘好棺蓋,準備第二天舉行葬禮。
我與蘇五抱著牌位,走向蘇家祠堂,把牌位擺在那裡。
出來時,蘇五拍拍我的肩頭,道:“蘇三,跟我去喝一杯吧?”我看看天色,點了點頭。
跟著他來到鎮上新開的“石頭居”,上了二樓雅座。
樓上除了我們,沒其他客人,蘇五叫了斤花雕,幾碟小菜。
他自斟了一杯,道:“真是想不到,我們竟然會結成了親家。
”我自嘲地笑道:“這樣的親家,你也不想結吧!”蘇五盯住我,眼光在鏡片后閃爍不定,他問:“你真的這樣想?”我沒搭理他,自己斟了杯酒就喝。
他沒再說話,我們倆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來,很快,那斤花雕就見了底。
蘇五的臉紅撲撲的,眼鏡拿了下來,眼中削減了那份銳利如刀的尖利感,變得柔和多了。
我盯著他的眼,一直緊盯住。
“怎麼了?”他問,打了個酒嗝。
我眯著眼湊近他,問道:“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他睜大了那雙鳳眼,像小孩子一樣看著我,漸漸地,他眼裡又浮現了之前那種嗜血的暴戾光芒,死盯著我。
我緊盯住他,像被什麼東西迷了眼,然後我撲了過去,把他撲倒在後面的窗台上,臉湊到他的臉上。
“你幹什麼?!”他叫道,抬手想撥開我的頭。
我扭頭躲過了,雙手制住他的手,把他壓在窗台上。
“你……”蘇芫皓睜大眼看著我,裡面沒有暴戾的光,只有清透與深邃,清楚地倒映著我逐漸靠近的臉。
我的臉越靠越近,已經能感覺得到他的呼吸,以及他皮膚的細微顫抖。
我埋頭在他的頸間,嗅了嗅,一口咬下去。
他“啊呀”一聲,大叫著掙紮起來。
我死死按住他,繼續狠命咬,咬得我的嘴都嘗到血腥味了。
他彎膝,向我肚子頂來,我眼明手快地躲過去,把他的手舉高到頭頂,他的手腕很細,只用一隻手就能抓住。
“你到底想幹什麼?”他冷下臉來,瞪著我。
經過剛才的纏鬥,他那頭梳理得當的頭髮散開了,鬢髮凌亂地散落在臉頰,使他看起來稚氣多了。
“我們以前肯定見過面!”我咬著他的脖子,他躲閃著,用側臉對著我。
我咬到他的後頸,突然停下來了。
他乘機掙開了,跑到一邊去,瞪著我。
“哈哈哈,果然是你,我早就說了,我們見過面的!”我吐著酒氣,像傻子一樣大笑道。
蘇五臉色變了,摸著自己的脖子。
我道:“你化成灰我都會認得,不是嗎?你脖子後面還有我以前咬的牙印啊。
”蘇五聽了,突然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那下氣我還真是希望永遠不要接上去。
他笑道:“蘇三啊蘇三,想不到堂堂聖心女子學校的校長,竟然會在酒館里發酒瘋!傳了出去,你的面子何在?”我不高興地說:“是前校長。
而且,我裡子都不要了,還要面子幹嘛!”他道:“稱呼算個什麼!你說你記得我,那你倒是說說看,我是誰?”我沒說話,邊詭笑,邊直直盯著他看,看得他越來越手足無措。
(草精插花:關於上一章那個陰親的排場,我沒有親眼見過,只是從過世的祖母口中聽說過,那是她家鄉的風俗,婚禮只讓族裡的頭臉人物參加,花轎抬進門,就立刻關上大門,不讓其他人看到。
在屋裡拜了堂,到了第二天就是葬禮,把兩人合葬后,便會請人喝解穢酒,到那時,才是大擺宴席。
)六、小孩子蘇五惱了,眼睛開始冒火,但還是很在乎紳士體統,他乾咳了聲,用右手的食指推推鼻樑上的眼鏡。
從他微微顫抖的肩膀,可以看出他是在盡量控制住自己。
他雙手慢慢撐在桌上,握成拳狀,蒼白的手背上,條條青筋,清晰可辨。
他重新坐了下去。
此時窗子大開,刺骨的冷風夾著雪花吹進來,我的腦子被吹得清醒了,開始覺得不好意思了。
“那個……”我躊躇著剛要開口,蘇五看了我一眼,眼睛隱在鏡片后,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他說:“算了,方才的事,我們就當從沒發生過。
”我想跟他再說點什麼,被他狠狠瞪了一眼,立刻噤了聲。
“別再提以前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別像個孩子。
”蘇五夾了一筷醬汁牛肉,邊吃邊說。
我不再說話,坐在他對面裝死,反正裝死是我的拿手好戲。
他嚼得很慢,終於吃光了,便又叫了幾樣菜。
堂倌把菜端上來,樓上新添了煙氣跟油雞的熱氣,漸變得熱鬧起來,他又開始慢慢掃那菜,我望望他,轉頭看向窗外,雪,紛紛揚揚地下起來了。
窗外一陣沙沙聲響,那雪很快堆成堆,積在樹杈上,將幼嫩的樹杈壓彎了,然後積雪慢慢滑到地上;天空鉛色更沉,風聲似乎沒了,但又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嘶叫。
我側耳聽了一會兒,卻沒再聽到。
這頓飯一直吃到晚上,蘇五沒再開口說一句話,我也不好說什麼。
酒館客人漸漸多了,蘇五也吃完了,結帳時,我想出錢,他看了我一眼,眼睛隱在鏡片后,看不出在想什麼。
他道:“讓我來罷。
”讓他來就讓他來,我辭掉差使,又將積蓄都拿出,替小弟料理婚事,確實手緊了。
出得酒館,蘇五伸出右手,道:“再見。
”我握住那手,卻被那冰冷的感觸嚇了一跳。
我低頭看向那手,白得發青的膚色,下面的血像是凝固了,不會流動,竟是黑色的。
修剪得圓潤光潔的指甲,縫隙里卻藏著暗紅的東西,我打了個激靈,再定睛細看時,什麼也沒了,乾乾淨淨的。
蘇五把手抽走,往“石頭居”左邊去了。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右手,突然抬手拍了下頭,訕笑著自語道:“果然是太累了。
”掏出根煙,點上,向右邊走。
慢慢踱回家,母親尚未睡,我進去給她請安時,她正在抽大煙,邊抽邊咳。
“媽,別抽了。
”我坐在榻子邊,勸道。
母親兩眼上翻,瞪了我一眼,將煙槍擱在炕桌上,道:“今兒跟親家去哪兒了?”我幫她弄滅煙槍,回道:“沒去哪兒,就喝了點小酒。
”母親把小腳伸進被窩,道:“別跟那蘇家老五走得太近,那人,鬼著呢!”我道:“哦,怎麼了?”母親看我一眼,道:“也對,那麼久遠的事,你怎麼會記得。
”我道:“蘇五他怎麼了?”母親道:“你忘啦?小時候你們倆很要好,後來不知怎的了,就跟弄亂了骨頭一樣,見了面也不啾不睬,直到你離開鎮子,也沒再往來。
我總覺得,他身上有那麼一股子鬼氣。
”我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但又不是很清楚。
母親道:“好了,我也倦了,你出去吧。
明天還要幫他們合葬,早點起床啊。
”我答應著,正要出去,母親又道:“阿若那裡,你看著辦,我想抱孫子。
”沒得到回應,她聲音大起來:“沒聽到嗎!”還伴著幾聲咳嗽。
我含糊道:“曉得了。
”幫她帶上門,站在走廊上,我點上一支煙,慢慢抽起來,煙霧瀰漫中,往著外頭紛飛的雪,不覺然間,我想起了那段塵封的童年往事。
我小時侯住的地方,並不是這個小鎮,而是母親家的祖屋,直到五歲才搬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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