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後,沒了爺爺奶奶接濟的白夢妮的生活更加拮据。
她在長身體,她的衣服一年一個尺碼,可是她沒有錢去買新衣服。
於是,她只好拿出剪刀,笨拙地自己摸索著裁剪著母親的舊衣。
沒有人教她如何穿線引針,沒有人教她怎麼給衣服縫邊,她只能尷尬地將邊緣狼狽的上衣噎在有些勒人的不合身的褲子里,小心翼翼地守著不被他人發現,以免被人嘲笑。
悲劇好像就是從那時達到了高潮。
那時,夏天到了,天氣好熱,亭亭玉立已是一名少女的白夢妮拿出母親的舊裙子穿。
那裙子過了時,因為壓箱底而泛著陳舊的顏色,尺碼也不甚合身,但是至少還能穿,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好要求的呢?總比衣不蔽體要好。她哪有錢去買新衣服,她好久都沒有體會過吃飽的滋味了。
那天晚上,父親依舊是醉醺醺地回了家,白夢妮依舊是淡淡地轉身離去。
這麼多年下來,父親視她為無物,白夢妮也成長了起來,學會如刺蝟般包裹著自己那顆渴望一切重來的內心。如果可以,她寧願是他死掉,而不是母親死去。
但是,但是,那天晚上,回了家的父親卻好奇怪,他無意間抬頭看了她一眼后,就再也無法移開視線,他緊緊地盯著她,試圖從被酒精麻醉的視野中看出些什麼來。
而後,他像是真的看見了什麼,眼眶泛紅,從白夢妮的背後猛地抱住她。
父親一身酒氣差點讓她想要尖叫,她也確實這麼做了,她掙扎著,想要逃脫。
可是她的力氣始終比不過父親,白夢妮突然意識到:原來小時候和父親爭奪母親遺物的那些戰爭,自己的勝利,不過是父親選擇了半途投降而已。
父親的高大身軀顫抖,她聽見他在她頭頂不斷地吸氣呼氣,接著,他哭了,滾燙的淚滴灼燒在她的肩頭,在她的皮膚上焚燒,讓白夢妮不知為何,也開始難過起來。
“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他抱著她,喊著她母親的名字,對她說“我好愛你”。
“我好愛你。不要離開我。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不要離開我。”
父親反覆地說,反覆地說,聲音哽咽,像是將死的鶴,聲聲泣血地哀鳴著。說到最後,白夢妮也泣不成聲起來。
像是一句咒語,帶著詛咒的意味,在她身上施了法,在淚眼模糊中,白夢妮看見了多年以來一直避免自己去回想的母親的身影。
“寶寶,媽媽愛你。媽媽最愛的就是你。”
母親的擁抱與此刻父親的溫度重合,白夢妮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騰,與她緊緊相連的血緣讓她流如雨下。
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我好愛你。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不要離開我。
寶寶,媽媽愛你,媽媽最愛的就是你。
媽媽,我好想你。
媽媽,我好愛你。
不要離開我。我好愛你。
白夢妮不再掙扎,她在父親懷中癱倒。
她不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但是她不再掙扎,任由眼淚模糊眼前的一切,讓父親的體溫灼傷自己的心。
父親說,他不停地說:“我好愛你。”
他說他愛她。
她記得,她記得,好多年不再擁抱她的父親緊緊地抱著她,好痛,她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被揉碎了,可是他說他愛她。
當唇齒間被酒精和薄荷煙的味道充斥的時候,白夢妮才迷迷糊糊地意識到正處於青春期少女的自己幻想了好久的初吻,就這麼沒了。
他輕輕地吻她,帶著萬般的憐惜與焦急,像是害怕她下一刻就如幻影般消散。
她抬眼,朦朧之中看見父親的面容與母親重迭。挺拔的,溫柔的,深情的,討好的,英俊的,秀美的,頹廢的,病懨的,流淚的,流淚的。
父親微微粗糙的手在她那充滿膠原蛋白的鮮活肌膚上遊盪,像落了平陽的虎,懷著壯志未酬卻幾近放棄的雄心,混雜著心事重重的憂傷,在叢林平原山谷間漫不經心地遊盪,讓她羞恥得閉上了眼睛。
衣裙被撕爛了,母親的遺物,她的衣服,她的衣服。
接著,青澀的雙腿被抬開,從不為討好任何人的純白內褲被褪下,白夢妮用手臂蓋著眼睛,試圖掩蓋住羞憤,淚水從眼角落下。
她強迫自己想著母親。母親,母親的擁抱,母親的摩挲。母親的愛。
然而,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痛苦從內到外開始蔓延,將她從幻想中強行拉回,直到她蓋在眼淚上的手臂放開,一雙與母親越來越像的眼睛哭得紅腫。
“爸爸,我痛。”
爸爸,我痛,但是沒關係,我愛你。因為你是我唯一的親人,因為媽媽愛你,因為家人就該相親相愛,所以我愛你。
自母親去世以來,白夢妮第一次對父親微笑,在閃爍的淚光中,在被貫穿了的異物侵入中,她竟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在那一刻,她感受到,母親又回來了,降臨在她身邊,與她同在……不,或者說,她感覺自己成為了母親,融於血肉,她永遠不會再離開她。
父親呆住了,終於不再叫著母親的名字,他愣在那裡了好一會兒,護著她的後腦勺的手僵在那裡。
最終,好像如夢初醒般,他尖叫了一聲,彷彿是看見了什麼撕裂他的認知的事情,匆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