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感是有延遲效應的,往後幾天,那股後勁才慢慢湧現上來。
深夜舒檸忽然從夢中驚醒,她又夢見程渡。
夢裡是個白雪皚皚的冬夜,她打開門,見到頂著滿頭風雪的程渡,頭上立著一隻橡皮小黃鴨。她領他回了家,給他倒了一杯熱水。程渡身上的冰雪漸漸消融,他乖乖地坐在她身旁,像往常一樣。他腦門上有一道長長的口子,一直在漏水,漏到他越來越小,舒檸拿毛巾怎麼堵都沒用,只能親眼看他變成了一隻小狗儲錢罐。然後他生出一條裂縫,碎成了一片又一片,地板上只剩下嘎嘎亂叫的橡皮小黃鴨。
醒來后枕頭上濕乎乎的,舒檸摸黑解開手機,她沒有立刻刪掉程渡的微信,聊天記錄還留有與他從開始到結束的全部對話。
他們的聊天記錄其實很少:大部分是她找他,他說他在。很多次都是她叫他小星星,他說小星星現在來找你。
那隻史迪仔永遠在打瞌睡,但是總能在她找他的時候立馬蘇醒過來。一條條往下看,眼淚又模糊了舒檸的雙眼。
她把家中的橡皮小黃鴨全扔了,也不敢再踏入那間浴室。
程渡問能不能帶小狗回家,她說我們這樣不好嗎?
除夕那晚她本可以抓住他抱緊他,她卻選擇將他推開。
既然不確定戀愛關係也能從程渡這得到所有的疼愛,就沒必要真的戀愛,戀愛是要真實付出運營成本的。
舒檸不是沒察覺到程渡眼底暗藏的失落,而是數次選擇了無視,反正程渡在她面前一直很乖。
實則他的乖巧體貼皆是出自對她的偏愛和遷就,她卻仗著這份愛憐殘忍地有持無恐,她拉扯他太久了。
直到他逐漸失去耐心,悄悄選擇了她人。
舒檸被滔天巨浪的悔意擊倒,沉入海底,她想繼續呼吸。於是她放棄再反思自己的過錯,企圖找尋程渡的缺點來抵消自己的悔不當初。
其實程渡沒那麼好的:比方說他的臉有點兒窄,嘴唇生得偏薄,從面相學看不是有福氣的長相;他那種眉宇深邃的五官,以後也不抗老;他的睡相真的不行,很喜歡貼著人睡,早上醒來都把她擠到床邊邊上;他做飯雖然好吃,但是油鹽下得重,吃多了根本不健康,還容易發胖。
舒檸絞盡腦汁地列舉程渡的不盡人意,到頭來卻發現想再多也抵不過程渡的好,她還是很難受。
難過無人訴說,舒檸在微博小號上持續發瘋。她發了好多好多痛徹心扉的領悟,連一個路人的評論和點贊都沒有收穫。可能她的感情就是一場爛俗可笑的電影,豆瓣網友會給出4.6的評分,沒有人想看。
四百多平的家,幾乎每一個區域都留有舒檸和程渡歡愛的回憶。舒檸忍無可忍,扔掉了程渡用過的所有東西,並讓邱邱幫她搬了家。新屋子裡沒有程渡的蹤跡,但當晚她的腦海里依舊布滿了他。
程渡再沒有聯繫過舒檸,從她的生活里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曾懷著卑劣的期待點開自己微博大號的私信箱,花了整整兩個小時把近期所有的記錄翻了個底朝天,妄想再度收到WIT-Pluto發來的私信。
然而什麼也沒有。
這個結果令舒檸傷心又沮喪,當他真的做到如她所想,她還是脆弱到承受不住。
在如此糾結往複的痛苦循環中,舒檸在某個醉酒的深夜刪掉了程渡的微信,拉黑了程渡所有的聯繫方式。她很害怕,因為她發現自己在酒精的刺激下居然很想要放下身段聯繫程渡。
她想告訴程渡:只要他專心和她在一起,不要再找陸青斐,他們可以像從前一樣。
這個想法讓舒檸覺得自己可悲又可怕,如果要她為愛讓步妥協,她情願它崩潰幻滅。
舒檸獨自一人舔舐傷口,傷口癒合得太慢,她開始通過花錢放縱來麻痹自我。
她每一天都是滿載而歸,不喜歡的款式同樣按色系買,衣帽間逐漸堆到快放不下;潮玩手辦也是整套整套的往家裡搬,她甚至連它們的名字都叫不太出來;家裡還多了兩個真人比例的白色暴風兵,天知道她都沒有看過星球大戰。
舒檸在物質享受里逃避這段關係結束后的空虛和缺憾,卻一天比一天要痛苦和難受。
後來她覺得可能是一個人花錢太寂寞,她又想盡辦法出現在各類牌局上,通過輸錢聽別人開心的獨特方式來舒緩疼痛。
池谷細美最近迷上了中國麻將,舒檸每次都特意坐在她上家,時刻關注池谷細美的肢體語言和面部表情,池谷想吃什麼她就喂什麼。喂到顧思義罵她是不是有病,他辛苦做的清一色全讓池谷細美的小牌給截胡了。
舒檸就這樣流竄在各式各樣的聚會上,中途騰出時間去完善自己新專輯的發布工作。試聽會上舒檸獨獨避開了《星河不及你》這首歌,她曾想過撤下《星河不及你》的發行。可一首歌的背後承載著很多工作人員的心血與付出,她沒理由再任性了。
也許顧思義說得對,《星河不及你》就是首沒營養的垃圾小甜歌,和她出師未捷的愛情一樣,最終會淹沒在音樂榜單里,沒有人想聽。
舒檸後來又在活動上見過兩次陸青斐,不知是她內心含怨還是怎麼,她總覺得陸青斐失了幾分神采,顯得有點心不在焉。舒檸甚至暗戳戳地想是不是程渡和陸青斐出了什麼感情問題,不過她很快就將這個想法斃掉。陸青斐可沒她這麼拎不清,她肯定不會為程渡傷情傷神。
魏舒檬幾次盛情邀請舒檸一起開黑,舒檸統統表示拒絕。
她很久沒有再登錄過遊戲,準確來說,她連程渡這個人都有意識地屏蔽了。春季賽季後賽WIT及時調整了狀態,總決賽那晚又一舉奪冠。舒檸一個沒忍住還是點進了Pluto的相關詞條,程渡剃了一個很短的寸頭,額頭上那道可怖的血痂也消失了。他依舊沒搭理導播的鏡頭,周身氣質冷冽,一眼望去確實是高冷野王的完美模版。
舒檸愣了幾秒,隨後將他的內容全部勾選為不感興趣。互聯網大數據把每個人的喜好習性標籤化得一清二楚,而後她幾乎很少能刷到程渡的消息。
舒檸覺得自己慢慢走起來了。
歌壇天后王夢然的生日派對邀請了很多人,果殼音樂叄人組一道前去慶祝。王夢然紅了二十多年,早已是半退休的狀態,她可以幾年不開演唱會不發歌,但是不能不打麻將。
派對後半場,王夢然攢了一個牌局。舒檸這次沒那麼想輸了,可她今日的牌運實在是不佳,手臭得要命。叄個多小時下來,她儼然成了全場最大輸家。
中場休息的間隙,舒檸去了趟洗手間。路過浴室時她偶遇了王夢然的小兒子,小男孩只有五歲,小名是小豆包。
小豆包大概覺得她是個很了不起的大人,拉住她的手說自己的小玩具不見了。
“剛剛洗澡的時候還在呢。”小豆包說話奶聲奶氣。
小孩子提出的用戶需求舒檸沒道理不滿足,她彎腰曲背陪著小豆包在浴室里找尋了許久,最終在洗手台下的水池找到了小豆包弄丟的小玩具。
是個沖她咧嘴笑的藍色史迪仔。
小豆包被她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壞了,他可能覺得她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大人,帶著史迪仔玩偶趕緊跑了。
何淼淼和顧思義聞聲找過來,問她怎麼了。
舒檸擺擺手,擠了個比哭還不如的笑:“沒事,是我今天輸錢輸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