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配 - 第四十五章

後悔,這是榮飛燕此時唯一的情緒。
每當面對哥哥,她就覺得自己是仰望巨人的螞蟻。這下阿澤真的跑不掉了,她為什麼不能像別人那樣老實待著,為什麼要跑出家門。榮飛燕又急又絕望,眼淚簇簇下落。哥哥與她是一個娘親生的,從小對她很是照顧。可她太知道哥哥是什麼樣的人。
哥哥和爹爹很像。
也許……也許還有辦法救他,她摸了摸衣袖中的竹葉青。
哥哥一定不會把她怎麼樣的,無非是再也無法踏出房門一步,待到成親之日,一頂花轎直接由這個房間接到那個房間。她會在夫君家尺方的庭院中生兒育女,過完優渥的一生。這沒什麼的,她的娘親,她的朋友們,大家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她胡思亂想,眼淚不住的在眼眶打轉。身邊驀地傳來一句話:“榮飛燕,你想回去嗎?”
張鶴澤篤定的問話打斷了她的思緒,她猛的抬眼看向他,眼中的張鶴澤模模糊糊,很近又很遠
所有理性潮水般退盡,榮飛燕的眼淚噴涌而出。
“我……我不想!”
話音落下她才察覺到自己失態,抽抽嗒嗒轉向榮飛羽,嘰里咕嚕的向他道歉。
“好,”張鶴澤拔劍指向榮飛羽,“我欠令妹一個大人情。她的意願,我便是拚命也要達成。那邊是我的兄弟,他的命你們也別想奪走。至於我自己,”他分開雙足,扎穩下心,擺出迎戰姿勢,“我可不想再跟你這樣的人渣有一丁點聯繫”
三千手皺了皺眉頭,她感覺到榮飛羽脈搏大變,忽地劇烈跳動起來。
這是……興奮?
她恭順的退到一邊:“王爺處理家事,民女自行迴避了”說著便離開院子,繞過一眾士兵,延路向山下走去
榮飛羽解下大氅隨意拋到一邊,“所有人退到院外,飛燕和那個人留下”
他手下的兵令行禁止,很快退開,連馬也被牽了出去,只剩下兩個近身護衛看守陸衣錦和榮飛燕。
陸衣錦手腳綁在一起,跪在地上,這姿勢難受極了,好似即將被斬首的罪犯。榮飛燕頹然坐在他旁邊,她被點了穴,四肢動彈不得。今夜月明星稀,院子中的一切都看得清楚。張鶴澤調動真氣,衣衫隱隱鼓起,對面是看起來好整以暇的榮飛羽。
陸衣錦直覺李沛並無危險,不知道那女人在耍什麼花招。李沛至少需要一晚上恢復,遠離這裡並不是壞事。
他悄悄靠近榮飛燕,輕聲問道:“你哥為什麼要我們在這兒圍觀?”這裡只有兩個護衛,雖然功夫不弱,略施巧計也許可以逃脫。
榮飛燕搖了搖頭,“他每傷阿澤一下,便可以同時折磨我們三個人”
“……你哥可真是個……”
話未說完,左邊高個子禿頭的護衛利落的扇了他一嘴巴,他的手掌大如蒲扇,陸衣錦猝不及防被扇倒在地,許久才勉強爬起來,不住啐血。
與此同時,張鶴澤首先發動了進攻。他以劍為刀,劈頭向榮飛羽砍去,榮飛羽後退一步閃身躲開,張鶴澤的砍招卻在空中一變,轉為刺招,速度更加快一倍,榮飛羽來不及再退,順勢轉身,與劍鋒擦過,同時攻向對手大腿。這一招應變極快,張鶴澤全身前傾,此刻必然下盤不穩,陸衣錦忘記罵人,不自覺為他掬一把汗。
未料張鶴澤劍勢迴轉,下身輕盈轉了個圈,反而繞道榮飛羽背後,他速度極快,榮飛羽來不及閃身,后心被他結結實實踢了一腳。但榮飛羽功力深厚,當時穩住下盤轉身,順勢卸掉了一踢之力。他在張鶴澤對面站定,緩緩拔出佩劍,只覺得自己血脈噴張。
“自上次見你,似乎功力精進不少”
“少廢話”張鶴澤喝道,再次向前攻去。他心裡明白,是李沛和師傅的內力令他水平提升,但他今日才被輸入真氣,尚不能對其運用自如,到底能發揮出幾分力,也難免有些心虛。他劍指榮飛羽眉心,飛將過去。因為攻勢太快,陸衣錦只看到一個虛幻的白影。榮飛羽竟然不躲,迎峰而上,同時將劍從下方挑起,張鶴澤若想繼續向前,必然會被下方的劍峰戳穿下巴;他急忙使出一招斗轉星移,勘勘避過這波攻擊。
幾輪急攻下來,張鶴澤沒佔到一分便宜,反而渾身添了不少傷痕,時而惹得榮飛燕驚呼。他也算是在江湖歷練過,並非什麼不諳世事的愣小子,卻未曾見過榮飛羽這樣的打法——好似不要命一般,對受到的攻擊並不怎麼閃躲,只按自己的節奏出手。但他出招又准又狠,全是殺招,反而令對手不得不忙於自護。
陸衣錦在旁邊也看明白了,榮飛羽對招拼的是膽量。這套思路街頭流氓常用,有點產業的從良流氓都不會這麼幹了——他到底是小王爺還是亡命徒?
顯然張鶴澤敗勢已顯,陸衣錦有點著急,大喊:“猴子,試試你師妹的招數!”
晴天一滴露,點點在心頭。張鶴澤茅塞頓開,如果使用師妹常用的招數,也許師妹的真氣也會自然運作起來。他按下焦躁,屏息凝神,回憶平日與李沛過招的點點滴滴。這些招式他都會,只是每人習慣不同,對招數的選擇總有偏好。榮飛羽並不等他準備,一把長劍長驅直入,張鶴澤驀地睜開眼睛,竟以劍尖對上他的攻勢。他使出纏字訣,劍頭與對方劍鋒接觸的一剎變換方向,擦著榮飛羽的劍身一路向下,又迅速繞其打轉。李沛的真氣自然湧現出來,順勢附於劍上。榮飛羽只覺得一股強大的吸力附在兵刃之上,幾乎令他脫手。他心中一驚,想要向回撤離,劍卻被對方纏的動彈不得。情急之下他舉起左手,放出竹葉青,這一招卻早被張鶴澤料到,他順勢閃開,趁對方左手無暇護身,改用刺字訣,一路劃過榮飛羽右手的手臂,刺入他的臂膀。
張鶴澤一擊成功,眼神滑過榮飛羽的面部。
他居然在笑?
旁觀的陸衣錦心裡叫了聲好,回頭看了看錶情複雜的榮飛燕,她眼中含著淚,焦急的看向榮飛羽。
“喂,別哭了”他對她說。榮飛燕臉色發紅,惱怒道:“誰哭了!”陸衣錦屁股著地蹭到她身邊,小聲道:“你也從小習武,有沒有聽過什麼給自己解穴的法子。”
榮飛燕仔細想了想:“倒是有,但內力越弱效果越差,以我的水平,可能跟等它自行失效需要的時間差不多。”
“那是以前,你現在不那個了嗎,你試試。今天這事我看沒法善了,要想救張鶴澤你得趕快行動起來。”
榮飛燕為難道:“輸給我的真氣也並不多……”
“對自己有點信心,”陸衣錦瞟了瞟身後的護衛,“我先上了,你儘快啊”
他挺直身子,對光頭護衛正色道:“我有重要情報需要請示。”
光頭護衛彷彿沒聽見一般,不為所動。
“十分重要,與端王王妃有關。”
光頭護衛走過來,抬腳踹向他的臉。他人高腿長,腳也比旁人大上許多,這一腳若是踹到位,恐怕頭骨都會碎掉。
陸衣錦等的就是這一刻,他突然暴起,匕首驀地從衣袖中伸出來,一刀插進護衛的下體——這護衛武功很高,但恐怕這輩子也沒想到會從這個角度受到攻擊,他的一條腿還高抬著,胯下的血順著匕首噴射出來,濺了陸衣錦一臉。還未來得及感受劇痛,已經昏倒在地。
來不及補刀,陸衣錦疾向旁邊矮瘦的護衛攻去,那人也是箇中好手,身體比思維反應更快,下意識跟他搏鬥起來。
陸衣錦畢竟武功平平,待矮瘦護衛回過神來,他便再占不到半點便宜,索性憑著不錯的輕功尚能抵擋一陣。但對方也不是傻的,牢牢將他罩在一人範圍內,好幾次他被鐵掌拍中,吐出許多鮮血,只覺得肋骨都斷了幾根。之前被光頭濺的一臉一身血有些幹了,月光下他好似地下爬出來的惡鬼。
那邊打得火熱,榮飛燕卻覺得時間好像靜止了。
她獃獃看向衣袖——她離陸衣錦太近,血也濺到了她的臉和身上。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多血,又黏又腥。那光頭倒在她兩尺之外,不知死活,褲子已經全部染紅。她最能尖叫,此刻卻連一個聲響都發不出來。她覺得好噁心,想把臉上的血抹掉,四肢卻一動不能動。
陸衣錦一邊應付呼呼的掌風,一邊抽空對她喊到:“少想別的,先解穴!”而後因為分神被打翻在地,對方對準他的肺腑發起攻擊,他急忙滾開,這掌拍到地上,拍出一拳深的坑洞。
陸衣錦暗叫好險,餘光掃到張鶴澤和榮飛羽……
這兩人怎麼不太對,榮飛羽好像跟之前有什麼不同?
未及他多想,對方又已攻到。他將將躲開,強撐著嬉笑到:“哥哥好身手,比榮飛羽強多了,他給你多少錢,我給你翻倍”
矮瘦護衛冷笑一聲,雙掌翻飛,攻勢越來越快,甚至比張鶴澤出劍還要快,陸衣錦冒出豆大的冷汗,他根本躲閃不及,只聽那護衛說到:“方才小王爺不過是在跟他過家家。現下才算使出四成家學,那小子今天死定了。還有你”他一掌從陸衣錦頭頂拍下,“殺我兄弟,你就下去給他陪葬吧!”
陸衣錦心中大驚,一瞬明白了之前為什麼覺得哪裡不對——是氣,方才一瞥,榮飛羽周身似乎繞著紫色的氣,之前是沒有的。
掌風落下,結結實實拍到他的腦袋上,陸衣錦好像聽到什麼碎裂的聲音。
他直挺挺倒下去,正對著榮飛羽的方向。
陸衣錦倒地前看到的最後一幕,是榮飛羽揮劍切下了張鶴澤的左臂。連他的劍鋒,都泛著紫色的光。
也許人之將死,周遭一切都會變慢,陸衣錦清楚看到張鶴澤的手是從肩膀處切斷的,因為劍身太過鋒利,創口十分整齊,連衣袖都一同斷了,須臾后血才從傷口噴涌而出。張鶴澤愛臭美,總穿一身白色衣褂,此刻鮮血毫不留情的將衣衫染出大片紅暈。
陸衣錦重重摔在地上,覺得腦子裡有根弦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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