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買的這都是什麼東西!”
李夫人楊寶兒本來在閨房綉著花,熏著香,歲月靜好。猝不及防收到女兒帶來五顏六色的胭脂,頓時花也枯了,香也散了,只覺得怒氣一股一股往頭上涌。
“本來以為你作為我唯一的女兒,品味能比你幾個師兄強——可你買的這是什麼!”她怒急攻心,把李沛帶回來的那堆破爛一股腦倒在床上。“看看,深紫色的口脂,是不是想讓我塗上嚇死你爹?!還有這,這什麼!買了二十多年我都不知道他家還出翠綠的胭脂!”
眼前的女兒一臉無措,小臉上的表情跟李元甫惹自己生氣的時候一模一樣。
楊寶兒深深的呼氣吸氣,勉強壓下怒火,擺出了一個僵硬的微笑:“要買什麼顏色,我不是給你寫了紙條嗎?”她眼睛眯的太過刻意,險些崩出此生第一根魚尾紋。
李沛見一場暴風雨方才形成就消弭於無形,還以為她真的不生氣了,委屈巴巴的說道:“這是當季新品……”她認真回憶購買時的場景:“掌柜的跟我說你寫那些顏色過時了,又說紅花還需綠葉配……”
楊寶兒一聽就知道閨女被人騙了,復又怒道:“你要買紅色我都認了,紫色配綠色,我到底是紅花還是個茄子?!”
李沛站在原地聽著,不反駁也不說話——這點也很像李元甫。楊寶兒看到他們父女倆吵架時那悶葫蘆的熊樣兒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還待再罵,忽然想起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當下強自穩定了一下心神:“……算了,這事先不提,你帶回來的小孩怎麼回事?”
很明顯,指天誓日要李沛把自己膽挖出來吃的張鶴澤扭頭就叛變了。李沛默不作聲,心想早晚把張猴子打成猴屁股。
楊寶兒看李沛站那一言不發,胭脂搶眼的翠綠色又直往眼裡鑽,禁不住扶額哀嘆:“一點審美都沒有,就會欺負你師兄,將來誰能願意跟你成親?”
李沛低下頭幽幽說道:“娘不也嫁出去了……”剎那間李夫人手中飛出一根繡花針,正中桌上的茶杯。這一投角度刁鑽,杯子竟沖李沛倒去,澆了她一身水。
“你娘我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溫柔體貼溫婉大方,你哪點隨我了?你去哪?給我站住!”
李沛正要開溜,四師兄劉小南的身影閃了進來:“師妹,二師兄和劉麻子在前院打起來了!”
他話音未落,李沛已經沖了出去。
劉麻子本名劉蘭芝,臉上並沒有麻子,反而長得有幾分俊俏。李沛趕到的時候,看到他與自己的二師兄周川斗的正起勁。見狀,李沛一個箭步向前,同時單刀出鞘使出劈字訣,二話不說,對著劉蘭芝便當頭砍下。
劉蘭芝正與周川近身纏鬥,完全沒有注意到李沛的加入。不覺間單刀已至眼前,他反應不及,只得向後錯步堪堪避過刀鋒,李沛的刀法十分剛猛,他躲的有些狼狽,晃了一下才又復站穩身形。
他持劍而立,冷笑道:“好啊,都說大堂俠義無雙,誰知道也學會以多欺少了!”
李沛並不答話,立刻變劈為掃,砍向劉蘭芝的腰窩。收力自來比發力難,一招中途硬生生改變施力方向,同時機鋒不減,這又上了一層難度。劉蘭芝沒想到一陣子不見,大堂這個師妹武功日新月異,連忙向右閃身。
其實李沛畢竟年紀太輕修為不足,這一刀到他近身已是強弩之末。只是他對這個次次打架都像搏命的師妹心存畏懼,一閃身正入周川的劍圈。周川將劍以圓弧狀自上而下劃過,使出一招落葉飛花,只聽呲啦一聲,劉蘭芝衣料破碎,右臂竟被生生剜下塊肉來!
這時報信的劉小南也趕到了,他武功平平卻心思靈敏,一眼看出了場上的形式,當即大喊一聲:“師妹,攻他血海!”
劉蘭芝還未從胳膊中劍的情形中回神,聽到這話下意識收劍護住自己血海,李沛卻再次逆轉刀鋒,砍向他的左臂,霎時血花迸濺。原來松鶴門大堂幾位師兄妹從小一起練功,極有默契,李沛早已聽出劉小南指東打西的心思。
劉蘭芝雙臂受傷,惱羞成怒,當即不顧疼痛將劍舞出劍花,直指周川的咽喉,竟已有了殺意!
李沛正待還擊,一個沉沉的聲音響起:“住手!”——正是大堂主李元甫。
三人身形一滯,不情不願的停了下來。
場上劉蘭芝雙臂均有負傷,李沛和周川又提著刀殺氣騰騰,還有什麼看不明白。李元甫聲音低沉,顯然動了氣:“李沛,給我去正堂等著!”
李沛倒也不戀戰,聞言向周川聳聳肩,獨自走向正堂,走的時候還挖了劉蘭芝一眼。她心知一頓臭罰無可避免,只希望爹能先罵周川,罵累了再來罵她。
李元甫又讓劉小南去為劉蘭芝找葯,等前院只剩下三人,他才轉向劉蘭芝:“這麼晚過來,二堂可是有事?”
劉蘭芝的臉上閃過一陣複雜的神色,扭過頭沒有說話。
李元甫見他沉默,轉而問周川:“這是怎麼回事?”語氣已是嚴肅許多。
當著劉蘭芝的面,周川一點也不想解釋。但師傅既問了便不能不答,他踟躕半晌,小聲說道:“師傅,我……我上次下山,遇到一個女子,叫花娘,我們兩情相悅……”
他還未說完,劉蘭芝便生氣的插話:“你不配喊她的名字!”他驀地看到李元甫的眼神,不禁打了個冷顫,收住聲音。
李元甫已明白了七八分,心中感慨命運輪迴。又問周川:“這位花娘是什麼人,現在何處?”
周川支支吾吾道:“她命不好……小時候就被賣了……現在在……在翠微樓……”他不敢等李元甫反應,激動的補充道:“但她賣藝不賣身,是天下第一好的女子!”
李元甫嘆了口氣,不再問他什麼。只對劉蘭芝說今日二徒聯手傷人,自己會重重責罰,又說改日一定去二堂將此事說個明白。劉蘭芝到底對大堂主心懷畏懼,只對周川說有種在雙鶴會再打個結果出來,便悻悻離開了。
“老二,你也跟我去大堂!”李元甫撂下一句話,大踏步離開。周川心中忐忑,快步跟上。
大堂還是那個大堂,氣氛卻不是傍晚那般和諧的氣氛了。
李元甫抖衣而坐,李沛和周川臊眉搭眼的站在他身前,倆人一個觀腳尖,一個讀地面,好像地上有什麼極為有趣的東西。
李元甫沉沉開口,先問李沛:“你可知錯在何處?”
“不該不問是非上手就打。”李沛撇撇嘴,她不是第一次因為這種事情挨訓了。往往是誠心認錯,堅決不改。
“這是其一,你因為衝動冒進,吃過的虧還少嗎?”李元甫頓了頓,“其二,你不該以多欺少,如果今天錯在你二師兄,難道你也這樣仗勢欺人,肆意傷害同門?!”話說到最後,語氣中已經帶上明顯的怒意。
李元甫難得表現出生氣的樣子。他對小女兒一向寬縱,沒想到養的她越發無法無天。若再不糾正,將來恐怕還要闖下大禍。他有心懲治李沛,當下斷然道:“罰你在靜思堂禁足七日,不許出屋門!”
李沛沒想到打架的後果這麼嚴重,大驚失色:“爹!我不去!馬上就要雙鶴會了,我要練功!”
每年老掌門出關之時,大堂二堂的弟子便會聚集一堂,以武切磋,是為雙鶴會。大堂雖然人少,往往卻能佔到上風。尤其是李沛,每年都要跟劉蘭芝打上數個回合才算。
李元甫聽她絲毫沒有真心悔改,氣到:“只有用兵器才能練功?教你的朝陽心法你學的怎麼樣了?”
李沛還想反駁,被一聲快去按下。
周川以為五師妹走後,師傅一定對自己重加責罰,沒想到師傅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只是詳細詢問了事情的經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師傅好像格外在意為什麼自己會去翠微樓,怎麼見到的花娘。
他俱老實回答了。李元甫聽完許久沒有說話,只有燈火閃爍著打在他的側臉,他還未滿四十歲,此刻看起來卻有些滄桑。
他越是沉默,周川心裡就越發慌。
在他終於扛不住壓力,準備主動跪下的時候,李元甫忽然長嘆一口氣:“禍起蕭牆必為害,這也不全是你的錯。你下去吧。”
周川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頗為緊張。
然而李元甫竟真是放他走。離開前,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師傅半身坐在燭光的陰影里,看不清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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