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部長是BL小說家 - 如果你這麼說

他知道自己跟朋友們沒有不同。
假日去水族館還是動物園好?看大家想去哪裡。放學路上買點什麼來吃?看你們想吃什麼。運動會參加什麼項目?老師讓我去跑大隊接力。社團要選哪一個?籃球部吧,有幾個朋友想和我一起打球。大學想讀什麼科系?應該是理工,家人希望我有穩定的出路。
你好奇怪啊。每次問你問題,你都講這種話。那你呢?你的願望是什麼?
都可以。我沒意見。都好。我隨便,你們開心就好。
你們開心我就很開心,所以,你們開心就好。
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你這個人,意外地很沒個性欸。」
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融入另一個群體里的人的樣貌,已經想不起來了。
「你只是很幸運,身邊的人跟環境都對你很好。如果今天出了社會,到一個同事上司都很不友善的公司,你也要像這樣活下去嗎?」
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你明明已經很幸運了,為什麼還那麼沒有主見?」
這些話在他心頭形成一個詛咒,揮之不去,讓他無論做什麼決定都惴惴不安。如果為了讓他人高興而迎合他人,不能算是一種主見,那他應該要去找到一種屬於自己的主見嗎?要多堅定才能算是有主見?自己的意見應該佔一件事情的幾分之幾?在什麼時候展現出來,才能算是有個性?
因為別人的幾句話,而開始思考這些的自己,會不會也只是在迎合而已?
其實他也知道。他感覺得到,每當他跟朋友們相處的時候,他看得到其他人身上,無論顯眼與否,都有屬於自己的獨特的標誌。那標誌像是將他們的特色銘刻下來,成為一個專屬的印記,在他們身上似有若無的發光。
只有他沒有這種印記。
只有他找遍全身,都只是一片空白。
確實,除了這點以外,他跟其他人沒有不同。
所以他才會被佐原的文字吸引。那麼強烈的主張,卻是用那麼柔和的形式;那樣私心裂肺的吶喊、卻又感覺極其遙遠的撫觸。像薄暮里的日光一樣,縱使無比和煦,又耀眼得難以直視。如果在有限的時間裡,他都只能反射別人的影像,那麼待在這團烈焰身邊,或許,他也能學會燃燒??
??如果,這是他想保護佐原的理由,那算不算是一種最自私的願望?
「他太耀眼了,像宮崎那種人,是不會不為他死心踏地的。」
面對白土的提問,祐里不慌不忙地指了指桌子對面,讓對方坐下。
「我費了好一番波折都無法如願,如今一個連自己的道德觀都沒有,願意為了別人接受任何安排的人白白送上門來,又豈能浪費?就算用拐的,也要讓他跟我們走進同一個迷宮。即使他想逃跑,除了跟我們結盟之外,也沒有別的生路。」
白土墨鏡后的眼鏡直盯著祐里,很想說些什麼,但還是什麼也沒說。
從照顧祐里至今,他有很多勸他回頭的機會??不如說,他隨時都有這個機會。但現在對那個叫宮崎的少年來說,已經太遲了,那又何必在這時候開口?
祐里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看在眼裡,只是他覺得,反正神內家有天大的能力能導正事態,所以一點都不想多嘴。況且,就算祐里迷失了方向,又有什麼不好呢?
他本是凡人。只有在天使被沉重的罪孽壓斷翅膀、掙扎於泥淖時,他才能觸碰到對方、和對方並肩同行。
「別說這些了。這幾天趕快把那個男人處理一下吧。」祐里似乎是對解釋失去了興趣,向後一靠,瞇起了眼睛。從這個樓層望出去,可以看見許多商事大樓,他一邊觀察著樓群,一邊拿起服務生剛送上的杯子。
「怎麼了嗎?少爺?」見祐里才喝了一口飲料便愣住,白土關心地詢問。
「嗯??」祐里凝視著手裡的玻璃杯,沉思了一會,才回答:「不,是我忘記自己說要換換口味了。」
說完,他把盛裝著棕色液體的杯子放回桌面。
雖然是平日,但白天的百貨公司依然吵鬧。不停歇的話語不知道是從哪些人口中傳出,彼此相連,不絕於耳。腳步聲、交談聲、杯盤碰撞的聲音,在兩人的沉默之間逐漸增生。祐里微微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白土只是偶爾用桌上的開水潤唇。無論是哪一方,都沒打算說出自己真正的心思。
畢竟,即使說出來了,那又如何?
像他們這種存在著年齡和地位差距的人,要用多少話語,才能準確地表達煩惱與感情?要說到哪一個程度,才會被對方取信?
忽然,祐里打破了沉默。
「在那堆大樓裡頭,有一間公司屬於宮崎的一位朋友家。那傢伙在某種程度上??在想法上,可能猜得到我的底細。你一直跟在我身邊,依你看,我應該提前打點嗎?」
「就算猜得到你的想法,終究也只是普通的青少年吧?」
「是這樣沒錯,但如果宮崎被他勸動,那就不好了。不只是不能跟大人說出口,得讓他身邊也沒有能訴說這種煩惱的朋友才行。我想我應該--」
「我覺得沒有必要。」
對方難得斬釘截鐵的語氣,讓祐里有些吃驚。他抬起頭來。
「什麼?」
白土的表情像是凝固的水泥一樣,動也不動。然後,他又複述了一次。見祐里不發一語,他有些後悔讓剛才的話脫口而出,但也並沒有打算收回。
並不是因為他想幫助那個叫宮崎的少年,而是因為祐里現在的做法,給他的感覺實在太過熟悉。
沒辦法向身邊大人傾訴的秘密、因著心靈上的重重枷鎖而被隔絕在同齡朋友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尋求建議或慰藉??這跟祐里剛來到本家的那年如出一轍。直到現在,他都不曾有過能託付煩惱的對象,或許也正是因此,他才會這樣一錯再錯。
現在,雖然本人沒有發現,但是祐里正準備將自己的經歷加諸在另一個人身上,打造出另一段孤立無援的命運。這種連鎖對祐里來說太殘酷了,他不願意對方在這種地方墜落。
「??好吧。如果你這麼說的話。」在白土鬆了口氣的目光中,祐里妥協似地說出這句話,抬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當服務生靠過來的時候,他露出了一個略顯疲憊的微笑。
「咖啡太苦了,麻煩給我加點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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