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原第一次去了祭典。
佐原對章魚燒表達了渴望與好奇。
佐原玩了射擊和飛鏢,拿到了獎品。
佐原玩釣水球輸了。
佐原收下了宮崎買的面具。
佐原在宮崎英二的懷裡哭了。
在家族舉辦的盛宴上,穿梭在華服加身的人群中,不間斷地敬酒、寒暄、客套地讚美、祝福、告別,手中始終有著一隻滿上的葡萄酒杯的宴會主人左後方,跟著一名知書達禮的少年。他會回應提到他的話題,做出適合的反應。有的時候,他會悄悄抬起智慧型手錶,不著痕跡地查看收到的訊息。
「哎呀,您的兒子可長真快呀,一下就變成一個挺拔的好孩子了呢。」他看完最新一則訊息,一位穿著綠色和服的女性正停在自己前方。「那頭金髮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麗呢,我很羨慕哦。」
舉目所見都是一頭黑髮的宴會裡,女人一邊這麼說,一邊嬌巧地笑著。
祐里露出了精心調整過的笑容。
「夫人,您這麼說真是讓我深感惶恐。其實我非常仰慕夫人這樣,十分順從主人的秀髮呢。」
他話一說完,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不著痕跡地偏了偏頭,祐里便乖巧地閉上嘴,不再說話。在男人的引導下,話題又回到了跟女人的氏族有關的業務範圍里。
祐里耳朵里聽著幾人的對話,臉上笑容不變,內心卻因為剛才看到的訊息忐忑不安。佐原上一次在他面前流下眼淚,還是剛升上中學不久,滿身是血地躺在急診室的那個凌晨。
從那天到現在,已經快六年了。
他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躁。這種千篇一律的宴會已經讓他足夠厭煩,現在又多了一個想提早脫身的理由。不安、不快,不能動搖的表情下藏著逐漸傾斜的心緒。直到男人再次移動的時候,微微側過頭,對他說道:「身體不舒服的話,就先下去吧。」
祐里愣了愣,很快地道了謝,領著白土迅速地離開擁擠的大廳。
「少爺,老爺從未允許您早退,是不是??」
「父親知道我心態不對,怕我壞事,提前趕我走而已。回頭再好好賠罪就好了。」祐里抿著唇,穿越了一道道樓梯和長廊。剛才在宴會上少量食用的餐點像膨脹了十倍一樣,在胃裡不停翻攪,他一回到房間,便衝進浴室,對著馬桶吐了起來。
「少爺,您沒事吧?需要我準備什麼嗎?」白土擔心地隨侍一旁,將乾凈的毛巾遞到祐里抬起的右手上。
祐里勉強忍住嘔吐的衝動,喘了一口氣,說:「衣服。」接著,又繼續將胃裡的所有東西吐了出來。白土回到房間,從祐里的衣櫃里取出一套適合日常外出的服裝,按照順序放在床邊,也將要換上的涼鞋放到地上。衣服準備就緒以後,祐里已經把自己整理完畢,在走出浴室的同時擦乾雙手,把用過的毛巾隨手扔向靠牆的矮桌。
「給我在側門備車。」他一邊扯下領結、將晚宴服扔在地上,一邊說道。接著,他規矩但不耐煩地解開排釦和袖扣,將令人窒息的襯衫脫下,這才感覺輕鬆了一點。換好休間服后,他打開房門,看了一眼在門外等待的白土,又起步踏入悠長的迴廊。
祭典尾端的會場上,中村拍了拍黑川的手臂,說:「你看,他們來了。」
說著,他便高高揮起手來,踮起腳尖,在嘈雜的人群中大喊英二的名字。黑川見他這麼奮力地掙扎,登時有了作弄對方的念頭,於是將一隻手放在矮了他十幾公分的中村頭上,另一隻若無其事地舉在對方揮動的手上方。
「啊?」中村一抬頭,看見黑川的指尖比自己的高出了一個手掌多,立刻將放在自己頭上的手拍掉,轉身用力地往黑川的腳踩去,卻被對方及時閃過。
「不準躲!該死的傢伙,你好像很囂張,我今天一定讓你??」
頭頂上傳來的觸感讓中村停下了動作。他緩緩回頭,發現身高與黑川並駕齊驅的英二正站在他身後,一隻手放在他的頭上。
中村暴跳如雷。
已經恢復好情緒的佐原看著他們嬉鬧,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柔和,稍微鬆開了緊握的提袋。但熱鬧的氣氛沒持續多久,一感覺到周遭漸漸安靜下來,他就伸手拉住英二的衣角。
幾人暫停了爭吵,跟著佐原的視線望向天空。
煙火要開始了。
在一片寂靜之中,突然冒出了中村的聲音。
「欸,佐原學長是不是會看不到啊?」
此話一出,佐原還來不及回應,隨著第一聲煙火在空中炸響,他就被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攔腰抱了起來,面對著人群頭頂的夜空。
「哇、等等??」他有些驚慌地掙扎了一下,但話語都被歡呼和煙火的聲音所掩蓋。他的注意力也逐漸被漫天的光芒吸引,目不轉睛地盯著燦如千陽的花火,眼瞳中反射出異樣的光彩。
黑暗的夜空里,流火在薄煙中四散,色彩紛呈。一個個上升的光點在虛空中綻放,照亮更遠處錯落排列的雲朵。火焰下降、消逝。新的火焰成群誕生,又逐一熄滅。每一隻煙火都因其短暫的盛開而更顯華美、氣勢磅礡,恰如其分地展示了自己最好的年華。
最震撼人心的高潮在幾分鐘後退去,鋪滿夜色的火花變得慢而零星。佐原感覺到自己被緩緩放了下來。
「抱歉啊,手痠了。」英二放他到地面上之後蹲了下來,細心地把浴衣上的皺褶撫平,然後抬頭凝視著佐原,略帶歉意地笑了笑。
「以第一次來說,好看嗎?」
佐原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掌,又看向英二的雙眼,點了點頭。
「那就好。」英二將佐原的手放回他的身側,站了起來,從中村手中取回提袋。
「人真多啊。下次還看?」
「??嗯。」
漫天流離失所的繁星下,佐原輕聲應道,攬住了英二的手。
「下次??」喃喃自語間,他下意識地往另一邊轉過頭去,一瞬間在躁動的人群里,與一頭金髮對上了視線。
「喂,哥哥,門口那個是你的朋友嗎?不良?」
拐過一個轉角后,香織突然問道。英二跟著轉彎,卻看見祐里正靠在家門旁的圍牆上。
「是我學長。香織、淺月,你們先進去吧,哥哥跟他聊一下就回去。」
「被欺負的話喊我們哦。」隨性地叮囑完,兩個少女就一起進了家門,把英二單獨留在外頭。他停在離祐里兩步距離的地方,見對方沒有說話的意思,只好先行開口。
「神內學長,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好像這才發現英二似的,祐里慢慢轉過頭來,瀏海遮蓋下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雖然他什麼也沒做,但那平時總是飽含笑意的臉龐,如今只是不笑所帶來的壓迫感,就讓英二不由得後退了半步。
祐里動也不動地盯著他看了一會,不知是以什麼樣的心思,在夜色中說出了這句話。
「宮崎同學,幫我一個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