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動手殺謝蓮生的時候,感受到口袋裡的樹葉開始發熱,隔著衣服都讓她那塊皮膚開始發燙。
當時她感受到一股難言的悲傷感。
她確信不是來自於她自己, 茫茫曠野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她背後這棵靜默屹立的神樹,沉默地將一切傷害收入眼底。
那時她想,怎麼這麼好騙呢。
這麼好騙, 以後要是碰到更高明的騙子可怎麼辦。
任平生看著帝休垂在頰邊的白金色髮絲, 細看之下,發現他的睫毛也是白金色的,映襯著那雙乾淨的碧色雙眸似乎覆蓋了一層霜雪。
帝休生的清俊, 或者說美麗。
很難有人見到這種天生天長的偉大造物而不覺得美麗,因為那不屬於人間。
神樹巍峨的軀幹和千年的時光賦予了他堅韌而純真的氣質,卻又因為這雙過於乾淨不染塵埃的眼睛而顯得脆弱。
很矛盾的氣質交織在一起, 讓人移不開眼睛。
任平生靜默地看了帝休片刻, 緩緩向他探首過去, 驚得帝休狹長的鳳眸都睜大了,卻又本能地不願後退避開, 反而呆在原地,動作有些僵硬。
見他的反應,任平生笑了下,眼如月彎鉤, 靈動而狡黠。
她明明知道帝休在說什麼,卻還是問:“哦?為什麼要跟我道歉, 又是在謝我什麼?”
她手指點著帝休的心口, 意有所指道:“你不說清楚, 我怎麼會知道呢。”
指尖的身軀是溫熱的,心跳蓬勃而厚重,在他們初識時,那個紙紮的假人根本沒有這樣鮮活生動的反應。
或許因為此刻他們就在神樹邊,在他的本體邊。
任平生按著帝休的心口,感受著鮮活的心跳聲,看著他的眼睛,壞心眼地想著。
這雙眼睛哭起來,一定很好看吧。
雖然有些惡劣,但有點想…把他弄哭。
帝休又沉默了。
他開始費勁地組織語言,憋了半天,喪氣地說:“你們人類真的很不可思議,能有那麼多豐富的語言來形容自己心裡的感受。”
任平生笑了下:“你可以不用人類的語言標準來要求自己,只做你自己就好,描述出你的感受,就是最真實的。”
帝休適應了她靠的這麼近的距離,甚至私心想更近一點。
她身上的氣息真的很好聞,像梅花落在雪裡,滾成一個雪團,一下砸在他面前,猝不及防,清寒中透著些沁香,讓人忍不住想再深嗅一下。
帝休想了想:“我看見了,看見你…對自己的同門動手。”
前不久,他感受到了星軌命盤變化,他一直在等待的人出現了,他捏了個傀儡身出去找她。
起初他只是好奇,會成為自己的主人,成為這片天地執掌天道之人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天道化身,但真正的天道意志,卻是來源於這個世界深藏著的意識,來自於一草一木每個生靈,和這個世界運轉數千年自然而成的法則。
他只不過是個感受到了天道意志而去表達意志的樹靈。
可他身處其位,也有必須承擔的責任。
如果天道意志選擇的人並不是最正確的呢?如果那個人最終會害得這個世界走向終章呢?如果那個人沒有救世之心,他若認主,那到時候這個世界該如何?
他是抱著審視的態度下山的,原本只想跟在她身旁,看清楚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那時想了很多,但考慮得最多的還是如果這個人如果沒有他想得那麼好,要怎麼辦?
好在,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很多。
好在,他遇到的是千年前那個熟悉的靈魂。
這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帝休慢吞吞地說:“看到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被騙了。”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帝休緩聲說,“很久之前,我看到過一個人類和一隻小鳥。”
帝休回憶著曾經看到過的這棵樹便發生的事情。
那時他還沒有成為大荒天柱,還沒有被稱作神樹,只是一棵過分高大的,顏色有些奇怪的樹。
“那隻小鳥,是我見過世間最美麗的鳥,它有著雪一樣的羽毛,有著火焰一樣赤色的華美尾羽,金色的靈紋在它身上織成了繁複的圖案,當它振翅飛翔的時候,好像世間所有的光芒都會被它吸引走,它用赤金色的眼睛注視著人們時,沒有哪個人會不被它吸引。”
任平生席地而坐,手隨意地搭在膝蓋上,單手支頤歪著頭看著帝休。
當帝休停下的時候,她就會笑笑,溫柔地問:“然後呢?”
帝休輕聲回憶道:“然後,它遇到了一個人類。用人類的標準來判斷,那個人類不僅英俊,而且強大,他在人類之中非常受歡迎,有很多人都愛慕他,可他眼中沒有別人,只有那隻小鳥。”
“那隻小鳥當時就住在我旁邊,人類每天都會來看它,給他帶來它愛吃的果實,在山巔收集了清晨的露水,第一時間送來給小鳥。”
“但小鳥並沒有被打動,它見過了很多愛慕和覬覦的眼神,它知道人類是不可信的,它對人類說了很多冷言冷語,每當人類前來找它的時候,它就會拍打翅膀,掀起熾烈的罡風,要把人類趕走,可人類還是堅持每天都來,哪怕被小鳥弄得一身都是傷。”
任平生眨眨眼,輕聲道:“聽上去,是個非常執著的人。”
帝休點點頭,聲音有些發悶:“後來時間長了,小鳥就沒有那麼排斥了,當人類來的時候,也不會故意傷害他趕走他,只是讓人類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允許他在旁邊陪伴著自己。”
任平生看著帝休的表情,瞭然道:“但,後面一定有個讓人不想聽的‘但是’,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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