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夜白陷入這樣的情緒之中,再任平生又一次問起昨晚發生了什麼的時候,他悶聲不吭,轉頭抱住任平生,悶頭埋進任平生的小腹:“阿姊。”
任平生輕“嗯”了一聲,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動作如此溫柔,卻讓殷夜白的心一寸寸沉了下來。
此刻他無比清楚,他阻止不了眼前這個人。
埋在她溫熱的懷抱中,殷夜白眼角滑落一滴滾燙的熱淚。
院外,硯青滿腹心事地來回踱步,霜天曉看著他這樣愈發心煩,索性回了醫室將自己關起來,回去的路上經過素光塵的房間,看到那人的房門竟是開著的,霜天曉驚訝了一瞬。
為了準備任平生渡劫的彌天大陣,素光塵前些日子稱要閉關幾日,這些日子一直房門緊閉,沒有動靜。
素光塵一直都是修士之中的奇葩,從來不見她勤修苦練,閉關倒是常有,可每每都是兩三日的功夫,跟尋常閉關動輒幾個月幾年的修士一比,瞧著頗有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架勢。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平日里甚至很少有人能清楚地感知到她的修為,但霜天曉知道,在他們認識之初,明面上看著是硯青最強的時候,素光塵隱藏在暗處的實力就已經深不可測了。
可這次,素光塵閉關了足足十五日。
她決定閉關那日,正是任平生提出要衝擊破鏡飛升來打破封印那日,聽到任平生的打算時,霜天曉的第一反應就是反對,硯青和殷夜白,雖未明著說不同意,表情卻都不贊同,唯獨素光塵,深思良久后,發出一聲清淡的嘆息。
便是同意了。
自那之後她就開始閉關不出。
看到素光塵出現,霜天曉不由得有幾分期待,腳步一轉,上前有些著急地敲響了素光塵開著的房門。
她剛敲了幾下,素光塵就緩步而出,掃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麼一樣,溫聲說:“陣法設計好了,明日叫竹疏過來,我同你們講講守陣的要領。”
霜天曉被一梗,氣不打一處來,正想回嘴,可抬頭卻看見素光塵如今的樣子,難聽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閉關數十日,素光塵雪青色的長衫連半點褶皺都無,可她面容卻格外憔悴疲憊,眼窩深陷,眼下的青黑肉眼可見,眼底的血絲讓她看上去雙目赤紅,唇色泛著不正常的白,像是有好幾年沒好好睡過覺的樣子。
這跟素光塵一貫的形象相去甚遠,這個女人哪怕是面對最兇惡的敵人時也能做到談笑迎敵,衣袂不染塵,端得一副飄然若仙的模樣,只有他們這群友人清楚這個女人究竟是怎樣的一肚子壞水。
霜天曉將滿腹問題咽了回去,拽著素光塵的手腕將她拖回了房間。
素光塵不止經歷了什麼,思維難得有些混沌,被霜天曉拽進來時還道:“我想不到別的辦法——”
“先看看你自己吧。”霜天曉將她一把按回榻上,手順勢搭上素光塵的手腕診脈,而後眉頭越挑越高,聲音也忍不住提高了,“你這是閉關還是自虐?你氣息怎麼如此凌亂,體內靈力在互相攻擊,你……”
她盯著素光塵的眉眼看了半晌,難過道:“你做什麼去了,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言罷,素光塵突然抬頭看著她,沒頭沒尾地問道:“若你知道有人要做一件錯事,這件錯事會讓無數人,包括他自己付出沉痛的代價,可最終的結果確是好的,你會怎麼辦?”
霜天曉一愣,有些驚訝地看向素光塵疲憊的雙眼。
她沒想到素光塵會問這個問題。
誰到知道素光塵擅推演命理,她知道太多天機,卻很少透露,從來都只是默默將問題解決掉,為了不讓素光塵付出那傳聞中泄露天機的代價,他們也恪守著那條線,從沒有人問過她有關的問題。
再說了,這女人一肚子壞水,腦子裡的彎彎繞繞就算是霜天曉硯青和殷夜白一塊聯手都能走迷路,也只有任平生能跟上她的思路。
他們對此是沒什麼想法的,什麼人適合做什麼事,相處多年,心裡早就門清,已然有一番默契。
霜天曉深深看了她一眼。
素光塵這樣的人也會有舉棋不定的時候。
她無奈地苦笑了下,看來在知曉渡劫的打算后,他們的心都亂了。
問出口之後,素光塵才回過神來,按了按眉心,輕聲道:“不用在意我。”
“我遇到過很多病人,有的在遇到的時候就已經性命垂危。”霜天曉突然道,“這樣的病人,往往需要快手,一刻都拖不得,可也有很多的危病之人身體承受不住猛葯快手,稍有不慎就扛不過去。”
似乎有些猜到了霜天曉的意圖,素光塵緩緩抬頭看著她,聽霜天曉繼續道:“可這也沒辦法,大夫嗎,一輩子總能遇到過幾個,我能做的也只有盡全力保住他們的命,一切治療的方法,只要管用都可以用,哪怕在那之後他們需要面臨持久的病痛折磨,甚至在被救活后也避免不了很快的死亡,過程可能極其折磨,甚至會將這種折磨延續多年。”
霜天曉靜靜注視著素光塵的眼睛,手一刻不停地在為她施針,卻又像是在給她力量。
“所以,我只看最後的結果。”
言罷,造化金針被輕巧地避開,素光塵表情剛緩和些,霜天曉就目露嫌棄:“我一個道成歸的醫道聖手,用生死人肉白骨的造化金針給你治這疲累之症,真是殺雞用牛刀。”
她低聲罵罵咧咧著走出去,甚至替素光塵帶好了房門,再沒問一句關於渡劫之事。
素光塵坐在榻上,垂眸望著掌心,那裡有著唯獨她能看見的星線,細細密密地遍布整個房間,無限延伸的盡頭彷彿是他們看不明晰的未來。
“三萬九千七百四十六分之一……不,是唯一。”
最後,她掩面,喉間溢出一聲沉鬱的嘆息。
……
接下來的幾日,殷夜白想盡一切辦法,阻止任平生去渡劫,甚至在這樣的緊要關頭和任平生大吵了一架。
硯青將他痛斥幾句,而後把他掀了出去,擔心影響後日任平生渡劫的心境。
殷夜白在院外停留了一會兒,聽著裡面傳出的素光塵冷靜的聲音:“陣法已經設計好了,我們五個守陣之人的靈力是支撐的關鍵,屆時陣法一開,全天下參與的靈氣將會悉數匯聚到平生身上,助她一舉渡劫破境。”
殷夜白聽著,心頭愈發煩悶,又聽見素光塵的聲音繼續道:“這個陣法,我嵌套了最強的防護陣,陣眼由我親自來守……你放心,一旦苗頭不對,我將變幻陣法,為你抵禦雷劫,你找准機會,從劫雷之中脫身。”
硯青訝然道:“那可是飛升的劫雷,除非應劫者死,劫雷是不會消失的,怎麼脫身?”
素光塵平靜到堪稱篤定:“我能做到。”
出於對素光塵的信任,硯青聞言,反倒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