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姬歸漢》的劇情不複雜：天下大亂，蔡邕在董卓被誅后獲罪，死於獄中，其女蔡文姬在兵荒馬亂中為南匈奴左賢王所擄並納為妃，生下二子。十二年後，漢相曹操遣使至匈奴贖迴文姬，文姬哭拜昭君墓、別二子后回漢。
小滿最開始是卯足了勁兒的聚精會神看，奈何她的欣賞水平實在不高，打個盹就睡著了，睜開眼便是蔡文姬被左賢王擄走的場景，她這才來了興緻。
“左賢王對文姬真好。”小滿嘟囔了一句，然後轉臉看向柳絮，似乎意有所指。柳絮好像沒聽見，臉轉都不轉。小滿剛要重複，柳絮便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滿訕訕地坐好，想了想還是不服氣，強握住了柳絮的手。
“左賢王是不是很好，你覺得呢？”小滿憋不住，偏過臉又問柳絮。柳絮皺了皺眉頭，然後指了指戲院牆上的四個字。
“什麼？”小滿一臉茫然。
柳絮忘了，小滿不怎麼識字。她無奈地戳了戳小滿紅紅的臉頰。“......文明觀劇。”
又是文明。少女不服氣，撅了撅嘴。她在柳絮面前能表達的最大化的情緒，也就只有撅嘴了。
“月明孤影氈廬下，何處雲飛是妾家。終日里掩愁容笑啼都假，獻殷勤又何必埋怨於他...”
戲台上角兒唱得哀婉，台下一片寂靜。小滿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她起碼曉得這幾句話的意思，她坐立難安了。
“這是什麼意思？從前那麼好，都是假的？”小滿皺著眉，不滿地嚷嚷，好像被戳中了自己的心事一樣。她剛要問柳絮，一轉臉，柳絮早已經淚流滿面。
小滿心內一驚，反握住了她的雙手。
“嬌嬌，你怎麼哭了？受什麼委屈了？”
小滿急的抓耳撓腮，乾脆離了座位。她恨不得立馬抱住柳絮，可她們的座位在前排，站起來又怕打擾到旁邊的人。她蹲在柳絮身前，伏在她膝頭，握著她冰冷的雙手放在自己溫熱的臉上。
“嬌嬌，你莫哭了，我疼你...”
柳絮搖了搖頭，可是眼淚卻越來越多。就像小孩子磕著碰著哪裡了、或者受委屈了不會哭。一旦大人開口關心了，眼淚便剎不住了。
小滿隱隱約約地知道柳絮在憂心什麼，但是她不想確認。她現在只後悔自己當初帶她來看什麼不好，非要看這齣戲。
台上蔡文姬還在嗚嗚咽咽地唱著什麼，柳絮也無心再聽了。戲院里的燈光很暗，她只能看見小滿的眼睛里濕漉漉的盈滿了水，像幼犬一樣可憐而深情。
柳絮的傷感之處不止是由蔡文姬的身世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她還多想了很多東西，以往的複雜情緒都被一股腦兒地勾了出來。
蔡文姬走之後，她的兩個兒子呢？左賢王呢？正如她走了之後，小滿呢？
不想再被幻想折磨，柳絮乾脆閉上了眼睛。可等她睜眼時，小滿還蹲在自己面前，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
“我沒事的，小滿。”柳絮不忍看小滿。她拍了拍小滿的肩膀，示意她站起來。小滿還想說些什麼，可是望著柳絮的雙眼，她還是欲言又止，然後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擔心柳絮的同時，小滿忽然很低落。她忽然明白，柳絮身上的有些秘密，她好像永遠都沒辦法了解。
兩個人各懷心事地看戲，誰也不說話。
散場的時候，滿堂的喝彩，誰都不願意走，都等著角兒返場一段。只有小滿和柳絮木木地坐在原先的地方。
“你餓不餓？”小滿轉過僵直的臉，湊在柳絮耳邊大聲道。柳絮先是搖頭，後來又點了點頭，她要乘此把小滿支走。
小滿站了起來，想到了什麼似的，又彎下腰在她耳邊道。“你就在這等我，千萬別走遠。”
柳絮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小滿走遠。她擦擦濕潤的眼眸然後把心一橫，拎起包向與小滿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滿一出門，冷冽乾淨的空氣便撲面而來，她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戲院里太悶了，台上震耳欲聾，台下聒噪。她好不容易耳根清凈一下。
小滿仰起頭，揉揉僵直的脖頸，忽然發現，天上飄起了片片的雪花。
儘管已經過了看見雪會高興地手舞足蹈的年紀，小滿心裡仍然很驚喜。誰能想到都打春了，精靈似的片片白雪會降臨人間？
凍得臉通紅的孩童們在門口歡喜的叫嚷，在戲院門口等著接活的黃包車夫點起了煙，平靜地望向夜空，糖炒栗子的香氣瀰漫在空氣中。
好像雪能給人帶來希望，小滿的心裡忽然變得很平靜，雪融解了剛剛她的心事。有什麼事情值得在一個飄雪的美好日子裡堵住她的心緒呢？
小滿忽然很釋懷。釋懷這種事情小滿本以為自己永遠也學不會，但在認識柳絮之後，她還是在每一次磕磕碰碰中學會了。她搖了搖頭，買了熱乎乎的糖炒栗子。要同柳絮一起賞她們第一次看的雪。
戲已經散場了，人都在往外涌，小滿加快了步伐——柳絮還在等她呢。她走得很急，但是還不忘將糖炒栗子揣在懷裡。一來是怕涼了不好吃，而來是怕別人碰到。
“借過，借過——”小滿一面道歉，一面向前走。忽然，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往外面走。
柳絮臉上的表情很倉促，好像在急著找誰一樣。她的嘴裡不停地念叨著的名字，聽著卻不像是在叫小滿。
“柳絮——柳絮——”小滿有些生氣，有些著慌。自己不是跟她說過了要她在原地等她的嗎？她這麼著急地往外走又是要幹什麼...
想起進城前陳姑要她“看好媳婦”的叮囑，小滿驟然間面色發白。
難不成，她是要走？
“柳絮！”小滿撥開人群，不顧一把地向柳絮的方向走去。旁邊被小滿推搡的人都發出不滿的嘟囔，但誰都不敢說什麼。小滿的眼睛眨都不敢眨，只是盯著柳絮的方向，生怕丟了柳絮。可是好像面前擦過了一個高大的人影之後，柳絮就失在人海里了。
小滿頹喪地坐在劇院門口的台階上，無力感大於憤怒，她還是尋柳絮不見了。
她看到了什麼呢？應是故人吧。小滿握緊的拳頭不情願地鬆開。
那她現在一定很開心，小滿想，她忽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再也不用擔心柳絮會走了。
“小滿。”熟悉的一聲輕喚，聽著卻讓人覺得和天上的雪一樣不屬於真實的世界。小滿昏昏沉沉地仰起頭，四目相對。
除了柳絮，還能是誰。
小滿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把將她緊緊擁入自己懷裡，攥住她的手。
小滿的懷裡很暖和，柳絮的眼眶有些熱。然而小滿懷裡的栗子硌著她的胸口。“疼。”她忍不住小聲撒嬌了一聲。
小滿一愣，然後幾乎是本能的鬆了些。她又想，如果抱著她的是她原先的夫君，還會覺得疼，嗎？有那麼一瞬間，小滿很煩，很恨自己。自己平日里做什麼都很果斷，唯獨在喜歡柳絮這件事上面，猶豫而小心。
“你看，下雪了。”柳絮驚喜地道，扯了扯小滿的袖子。可是小滿只是沉著臉。
她倒是有閒情逸緻，小滿冷笑一聲。“去旅店。”說完，小滿兀自去牽馬了。
小滿既傷心且生氣，但是心裡還是惦記著柳絮的。她鐵青著臉，，但是一個字都不想說。
天越晚風就越刺骨，但是小滿絲毫不覺得冷——不只是冷，她好像陡然間喪失了感知外界一切的能力，只剩下心底抽搐的痛感。
小滿牽著馬在前面慢慢地走，柳絮跟在她後面，有好幾次想找她說話都被小滿忽視了。
柳絮其實很高興，儘管小滿還在生著悶氣。她明白，小滿生氣是因為她在乎。想到這裡，她更高興了。
剛剛她擠在人群中，一邊是向外走的何驍，一邊是往裡走來尋她的小滿。恍惚之間，柳絮好像看不見來來往往的人流，只有她們叄個人。
看到何驍，柳絮並沒有想象中的開心。何況她發現，何驍的旁邊依偎著另一個女人。這是她想過的最壞的情況中的一種。但是當她真正地面對這樣真實的場景時，她也沒有完全地傷心。她只是呆愣在原地，然後忽然感覺很解脫。
她突然明白自己喜歡的、想要的是什麼，她不再深陷於之前的矛盾與糾結中。她早就明白自己不愛何驍了，但就是像姐姐一樣，她自以為是地認為何驍很需要自己，但其實好像沒有她，何驍也能過得很好。並且她和何驍的感情也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好，女兒去世之後她就應該明白的。
她已經深深的明白，自由和小滿並不是兩個對立面，小滿也能給她自由。小滿的表面再張牙舞爪，手上沾的鮮血再多，她的本質上是一個柔軟細膩的孩子。況且，小滿願意為了她一點一點地改。
柳絮認清了。她對小滿的是喜歡，不是一些其他的什麼心理疾病帶來的後果。她緊了緊身上小滿的衣服，忽然暖和了許多，因為她的心裡也在燒著一團火。
對何驍她不再心懷愧疚，對小滿她也不再充滿排斥。她已經對自己的過去認知的很充分，對未來充滿了期待。她要大步邁向前方，小滿的方向，去追逐她滾燙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