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宮廷艷史 - 第2節

靜悄悄的一座山鄉,一霎時罩滿了慘霧愁雲。
干木兒家裡,人聲鬧成一片。
干木兒的大兒子諾因阿拉,爬在屋脊之上,不住地吹號角兒,嗚嗚地響著。
這一村裡的人聽了這聲音,知道又要械鬥了,便各個跳起身來,手裡拿著傢伙,往屋外飛跑,也有騎牲口的,也有走著的。
干木兒領著頭兒,一簇人約有三五百個,一齊擁出山坳來。
山坳口原築有一座大木柵門,他們走出了柵門,干木兒便吩咐把柵門閉上,娘兒們都站在柵門裡張望。
那布庫里山北面梨皮峪的村民,和山南面布爾胡里的村民,原是多年積下的仇恨,兩村的人,常常尋仇雪恨,一言不合,便以性命相搏。
梨皮峪的村主名喚猛哥,已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他膝下有一個兒子,名喚烏拉特,出落得一表人才,臂力過人。
他常常帶領村眾過山去報仇,總是得勝回來。
這布爾胡里村上的人,吃他的虧已是不少,人人把這烏拉特恨入骨髓。
如今打聽得干木兒從嶺外趕得一批驢回來,他又帶領著一大群村民過山來,意欲劫奪那一群驢馬。
他一個人立馬山 頂,先發三支沒羽箭,算是一個警報。
後來見干木兒領了大隊人馬出來,他便把槍桿兒一招,那梨皮峪的村民跟著他,同潮水似地衝下山來。
到得一片平原上,兩邊站成陣勢,發一聲喊,刀槍並舉,弓箭相迎,早已打得斷臂折腿,頭破血流。
干木兒騎在高大的馬上,指揮著大眾,見有受傷的,忙叫人去搶奪回來,抬到柵門裡面去。
那班娘兒們忙著包腿的包腿,扎頭的扎頭。
便是那干木兒的三個女兒,也擠在人群里幫著攙扶包紮。
那姊妹三人,大姑娘名叫恩庫倫,二姑娘名叫正庫倫,三姑娘名叫佛庫倫。
恩庫倫已嫁了丈夫,正庫倫已經說定了婆家,只有佛庫倫還不曾說得人家。
她三姊妹都長得美人兒似的,只有佛庫倫格外標緻。
平日村坊上的男子們見了佛庫僧,誰不愛她! 便是沒有話說,也要上去和她兜搭幾句,藉此親近美人兒的香澤。
無奈這布爾胡里村坊上的男子雖多,卻沒有一個是她看得上眼的,見了這班男子,連正眼都不肯瞧他一瞧。
如今見自己村坊里的人和別人打架,不覺激發了她興奮的心腸,便幫著她母親姊姊在柵門裡管那班受傷的,一會兒攙扶這個男人,一回兒安慰那個男人;一會兒替他們包紮傷口,一回兒拿水漿牛奶喂他們吃。
說也奇怪,那班受傷的人,凡是經過三姑娘服侍的,便個個精神抖擻,包好了傷口,重複跳出柵門去廝打。
這一場惡鬥,布爾胡里的村民和前三年大不相同,人人奮勇,個個拚命,看看那邊梨皮峪的村民漸漸打敗下來。
那烏拉特站在馬背上,看著自己的村民漸漸有點支持不住了,他便大喊一聲,跳下馬來,舞動長槍向人叢里殺進去。
他那支槍舞得四面亂轉,大家近不得他的身,讓出一條路來,他直奔干木兒馬前。
干木兒眼明手快,看看他到來,便在馬上挽弓搭箭,颼的一聲,向烏拉特射去,那烏拉特肩窩上早中個著,只聽得他大喊一聲,轉身便走。
這裡干木兒拍馬追去,三五百村民跟著 大喊 :“快捉烏拉特!快捉烏拉特 !”這時,梨皮峪的村民見頭兒受了傷,人人心驚,個個膽寒。
大家轉身把烏拉特一裹,裹在人叢里,向山頂上逃去。
這裡面獨惱了一人諾因阿拉。
他在三年前和梨皮峪的人械鬥,曾中烏拉特一箭,如今他見烏拉特也中了一箭,他如何肯舍?便緊緊地在後面追著,一心要把烏拉特生擒活捉過來,以報一箭之仇。
他逢人便殺,見馬便刺,把梨皮峪的人殺得落花流水,東奔西逃,他們到這時恨爹娘不給他多生兩條腿跑得快些。
看看殺到布庫里山頂上,離自己人也遠了,那梨皮峪村民也七零八落,逃的逃,死的死,剩下不多幾個了。
但是,那仇人烏拉特兀是找尋不到。
諾因阿拉到底膽小,不敢追過嶺去,便停槍勒馬,跑下回來。
這一遭,布爾胡里人得了大勝,人人興高彩烈,狂呼大笑,立刻斬了三頭牛,六頭豬,十二腔羊,一百隻雞,召集了許多村民,男女老少,在干木兒院子里大吃大喝起來。
恩庫倫姊妹三人,也跟著她爹娘吃酒。
這一夜是四月十五日,天上掛著圓圓的月兒,照在院子里,分外精神。
那佛庫倫姑娘,重習脂粉,再整雲鬢,在月光下面走來走去,那臉上出落得分外光彩,引得那班吃酒的人,未飲先醉,只聽得滿院子嚷著三姑娘的名字。
有幾個仗著酒蓋住臉,上去和她胡纏,惱得三姑娘一溜煙避出院子去玩月兒。
天上明月,人間良夜。
這布爾胡里地方,位置在長白山東面,胡天八月,冰雪載途,又在這萬山叢中。
雖說是偏僻荒涼,絕少生趣,但是一到了這春夏之夜,一般也是清風入戶,好花遍野。
如今這佛庫倫,是人間絕艷,天上青娥。
長在這山水窮僻之鄉,毳幕腥氈之地,她孤芳獨賞,對此良辰美景,便不覺有美人遲暮之嘆。
她想到,布爾胡里的村民都是一班勇男笨婦,絕少一個英姿颯爽的男兒和我佛庫倫匹配得上的。
她想到這裡,又回到日間那個烏拉特:他立馬山頭,何等英雄氣概!后 來他指揮村民直衝柵門,他那面龐兒越發看得親切,真可以稱得上“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八個字。
像我佛庫倫,倘能嫁得這樣一個夫婿,才可稱得才子佳人,一雙兩好呢。
如今我和他是世代仇家,眼見得這段姻緣只得付之幻影空花了。
這是佛庫倫女孩兒的心事。
她站在院子外面,抬著脖子,一邊望著月兒,一邊勾起了她一腔情思。
佛庫倫想到心煩意亂的時候,便忙撇下;忽然想起那布爾胡里湖邊的夜景一定不弱。
這湖邊是她和兩個姊姊常去遊玩的地方,離家門又不遠,她便悄悄的一個人分花拂柳地走去。
才過山坡,便露出一片湖水來。
這時四山沉寂、臨流倒影,湖面上映著月光,照得和鏡子一般明凈。
她揀一塊臨水的山石坐下,一股清泉從山腳上流下來,流過石根,發出潺潺的響聲來。
佛庫倫到了這時,覺得心曠神怡,心中塵俗都消。
她仰著臉,只是怔怔地看著天上的月兒。
忽然,聽得山腳下有人微微喘息的聲音,接著悉悉索索的一陣響,從長草堆里爬出一個人來。
他面龐映著月亮,佛庫倫認得他便是烏拉特。
這時她一寸芳心不覺一陣跳動,忙把手絹兒按住了朱唇,靜悄悄地在一旁看他。
只見烏拉特在地下爬著,可憐他渾身血跡模糊,臉色青白,嘴裡不住地哼著。
他掙扎著爬到那泉水邊,低下頭去,伸著兩手掬起泉水來,往嘴裡送,一連吃了幾口,才覺得精神清爽些。
誰知他一回頭,見一個美人兒站在他面前,不覺嚇了一跳,便喘著氣問道 :“姑娘可是布爾胡里村中的人么?”佛庫倫聽了,不好意思和他答話,便微微地點了點頭。
烏拉特見了,便顫微微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向佛庫倫身邊走來。
佛庫倫看了,認做他要來報仇,忙轉身要逃去。
那烏拉特在後面氣喘噓噓地說道 :“我烏拉特受了重傷,如今被姑娘看見了,料想要逃也逃不脫身;姑娘你也不用回去驚動大眾,我有一柄刀在這裡,請姑娘把我的頭割下來拿回村去。
一則,也顯了姑娘的功勞;二則,我死在美人兒似的姑娘手裡,也是甘心的 。
”他說著,從懷裡拔出一柄刀來,哐當一聲丟在地上,他自己的身子也跟著倒了下來。
佛庫倫聽他話說得可憐,又見他撲倒在地面上,身子一動也不動,一時倒也弄得她進退兩難。
候了半晌,佛庫倫便忍不住上前去扶他起來。
誰知那烏拉特傷口痛得早已暈厥過去,他那衣襟上血跡沾了一大塊,那血水還是往外流個不住。
不覺打動了佛庫倫的慈悲心腸,便伸手插在他肋下,慢慢地把他的身子拖到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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