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肅順在宗人府里接了聖旨,便十分憤怒,大聲對載垣、端華兩人說道 :“你們當初不聽我的話,把事體弄糟到這個樣子 !”原來咸豐帝臨危的時候,肅順便勸怡親王先把國璽偷了出來,再行調動兵隊,看住兩位太后和幼主,不放他們進京去;一面下諭,革去恭王、榮祿一班人的職,奪去他們的兵權,然後回京行事。
那時怡親王膽小,不敢下手,那傳國玉璽又落在西太後手里,大勢已經去了。
又放兩宮先回京去,和恭王、榮祿從容部署,自己又守著笨重的梓宮,直比太后遲三日才到密 雲,坐失絕好機會,生生地敗在怡親王一人手上。
當時肅順口口聲聲怨恨怡親王,怡親王也無話可說,只得聽憑華封、綿森兩人把他押到宗人府空屋子裡去自盡。
且說肅順由睿親王仁壽、刑部右侍郎載齡押著出宗人府來,直押到西市去行刑。
那沿路看熱鬧的人,人山人海,見肅順身肥面白,因在國喪期內,穿著白袍布靴,反綁著坐在牛車上。
那犯人過騾馬市大街的時候,道旁的小孩都歡呼著道 :“肅順這奸賊,你倒也有今天這一日嗎?”還有許多讀書人聽說肅順殺頭了,便大家呼朋引類地坐著車子,帶著酒菜,到西市去看熱鬧,一面歡呼暢飲,一面抓些泥土向肅順臉上擲去。
一霎時肅順一張白白胖胖的臉堆滿了泥土。
劊子手舉刀吃嚓一聲,把肅順的腦袋砍下來。
便見人叢里走出一個少年來,撲地在睿親王馬前跪倒,滿臉淌著眼淚。
睿親王問是什麼人,那少年自認說是已故大學士柏葰的兒子,他願出一千兩銀子把肅順的頭買去,祭他冤屈死的父親。
睿親王也知道柏葰死得冤枉,又看那少年哭得厲害,便答應了他。
少年便拿出一千兩銀子來賞了劊子手,捧著肅順的頭回家去,請了許多親友看他祭人頭。
說起那柏葰,在咸豐八年的時候做大學士。
他雖是滿人,卻也常常放出去做主考。
這一年,恰恰點柏葰做了北闈的主考,便有人告發,說他勾通關節,將一個戲子名平齡的取中了。
他們旗下的公子哥兒原愛唱戲,高興的時候串著班兒,算不得一回事體。
況且捐了監生進考場,原講不得出身,只看文章便了。
無奈那肅順正在專權的時候,他有意要興大獄,在文宗跟前說了,把那時北闈的同考官一網打盡。
從同考官起,直到舉人,殺頭的有五六十人。
只有那時一個副考官名朱鳳標的,因害眼病請假,不曾入場,只革了職,逃了性命。
刑部會審下來,把柏葰的罪定了斬立決,那班滿大臣都替他在文宗跟前跪求。
無 奈文宗聽信了肅順的話,再也挽不回來,當時對大臣們說道:“朕不是殺宰相,朕是殺考官 。
”到行刑的這一天,柏葰照規矩戴著沒有纓子的帽子,穿玄色外套,步行到菜市口去謝恩以後,靜候聖旨,又叮囑了兒子在夕照寺守候。
他兒子正要走時,忽見刑部尚書趙光嚎啕大哭著跑來。
這時時辰已到,劊子手不容他說話,便跪請柏大人升天。
柏葰臨死的時候便囑咐他兒子,不要忘了殺父之仇。
只聽得吃嚓一刀,人頭落地。
當時有人挽柏葰道:其生也榮,其死也哀,雨露雷霆皆聖德;臣門如市,臣心如水,皇天后土鑒孤忠。
如今,柏葰的兒子居然也守到肅順殺頭的這一天,不但是柏葰的兒子快活,便是全個京城裡的讀書人,都人人快活。
肅順等人的如意算盤被粉碎了,天大一件事體全仗西太后一人的智謀,把同治皇帝的天下打了下來。
同治皇帝便上母后皇太后尊號,稱為慈安皇太后;上聖母皇太后稱號,稱為慈禧皇太后。
由恭王領銜,奏請兩宮垂簾聽政。
殿上掛著帘子,慈安太后坐在東面,慈禧太后坐在西面,同受百官朝拜,同理朝政。
慈安太后原是一個忠厚人,又是不善於辭令的,凡有王公大臣奏對事項,總由慈禧太后問話。
慈禧太后的說話有魄力又有殺氣,大臣們聽了個個害怕。
但是每到了緊要關頭,慈禧太后卻不要自己做主,總要和慈安太后商量了才肯傳諭。
這慈安太后見慈禧的才具聰明都高出自己以上,便凡事盡讓她些。
但是每遇慈禧說話有錯的地方,慈安卻正顏厲色地規勸她,從不肯附和的。
在慈禧的意思,早想把這聽政的大權攬在自己掌握中了,只怕因為慈安辦事嚴正,沒有機會可以下得手。
但她在 暗地裡,外面聯絡著侄兒榮祿,內里買服了安、崔兩總管和李蓮英,叫他們隨時偵探東太后的舉動,預備抵制的手段。
慈安太后辦理朝政一秉至公,她凡事托恭親王做主,說:“俺們娘兒,原不懂什麼事體,只請六爺忠心為國,替皇上辦事不錯,遇事奏明一聲便了 。
”恭親王領了慈安太后的諭旨,便常常進宮奏事,商議朝政。
慈安太後知道曾國藩是一個好官,便把他從兩江總督升做大學士。
後來何桂清失陷了城池,刑部議定斬罪。
何桂清卻暗暗地托同鄉同年同官在京城裡的十七人上奏摺,替他求情,又拿了整萬的銀子去買通榮祿,求他在慈禧太後跟前說好話。
他們認定慈安太后是不管事的,便不把慈安擱在心上。
誰知這一回。
慈安太后獨依了太常寺卿李棠階的奏本,下諭斬了何桂清。
諭旨上說何桂清臨陣脫逃,罪無可貸。
這樣辦了一辦,把全國的將士嚇得人人膽寒。
慈安太后又把李棠階調入軍機,一年之中官升尚書。
將軍勝保打了幾次勝仗,便十分驕傲橫暴,又十分貪淫。
李棠階知道了,痛痛地參了他一本,慈安太后赫然震怒,下諭把勝保捉來關在刑部大牢里,審問明白了,又下諭賜死。
這時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一班漢大臣屢立戰功,慈安的主意,便下旨封他們侯爵伯爵。
慈禧太后一向認為慈安太后是懦弱的,如今見她殺殺辣辣地辦了幾樁事,不覺有些膽寒起來。
她回宮的時候,便召安得海來和他商量。
那安得海是慈禧太后寵用的人,莫說是宮裡,便是滿朝中,他的權柄最大,常常仗著西太后的勢力壓迫一班王公大臣。
這時恭親王的權柄也不小,那恭親王又是慈安太后親信的大臣,他見安得海如此跋扈,早在心中懷著憤怒。
遇到慈安召見的時候,便奏稱安得海如何貪贓枉法,越分專權。
那安得海卻睡在鼓裡,依舊是橫行不法,他在外面便處處替慈禧太后拉攏,有許多大臣都入了慈禧的黨。
慈禧的同黨一天多一 天,那安得海的權柄也一天大一天。
風向不對,慈禧太后便把安得海傳進宮裡,告訴他說 :“如今慈安太后漸漸地擅權了,動不動殺大臣辦將軍,你須小心些,在外面不要招搖得太厲害,當心犯在東太後手里,不是玩的 。
”誰知那安得海聽了,非但不害怕,還氣憤憤地說道 :“害怕她怎的!皇上是俺們太后的皇上,東太后的權威,無論怎的大,總蓋不住俺們太后的上面去。
皇太后原是和東太后客氣,凡事盡讓她些,奴才看來,如今皇太后再不能講客氣了;俺太后讓一步,東太后便進一步,照著這樣下去,莫說俺們做奴才的將來沒有飯吃,便是俺太后將來也沒有立足的地方了 。
”這幾句話正說在慈禧太后的心眼兒上,便點點頭說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