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兒一進園來便存了這一條心。
她們做秀女的,原每月由內務府發給月規銀子。
那蘭兒拿了銀子,住在園裡毫無用處,便把這筆銀子積蓄起來,湊滿了二三百兩,便賞給那太監們。
那太監們常常受了她的賞,心中十分感激。
在太監們的意思,蘭兒賞了銀錢,總有事體委託他們,誰知問時,卻沒有什麼事體。
因此那班太監個個和她好,凡是萬歲爺的一舉一動,都來報告給蘭兒聽。
那蘭兒聽了,也若無其事。
看看春去夏來,這時正是盛夏時候,咸豐帝每日飯後,便坐著由八個太監抬的小椅轎,到水木清華閣里去午睡避暑。
從皇帝寢宮到水木清華閣去,卻有兩條道路:一條是經過接秀山房的,一條是經過桐蔭深處的。
比較起來,經過接秀山房的路又平坦又近便,因此太監們抬著皇帝總走接秀山房一條路。
蘭兒打聽得明白,便悄悄地拿銀錢打通總管太監,叫他以後抬著皇帝從桐蔭深處圍牆外走過。
那太監都曾得過她的好處,便依她的話,如法炮製。
那桐蔭深處外面圍著一條矮牆,東面是靠近路口;從外面望進去,只見桐蔭密布,清風吹樹。
這一天午後,咸豐帝坐著椅轎正從桐蔭深處的外牆走過,一陣風吹來,夾著嬌脆的歌聲。
在這炎暑時候,看見這一片樹蔭,已覺心曠神怡了,如何又經得這鉤魂攝魄的歌聲鑽進耳來?早已打動了這風流天子的心。
只見他把手向矮牆內一指,那班太監便唵唵幾聲喝著道,抬著聖駕向桐蔭深處走來。
一走 進門,濃蔭夾道,花氣迎人,眼前頓覺清涼。
皇帝連聲說 :“好一個幽雅的所在 !”那班宮女和燕兒見萬歲駕到,慌得她們忙趕出屋子來,跪在庭心裡迎接。
這時咸豐帝一心在那唱曲子的秀女身上,走進院子來,那歌聲越發地聽得清晰。
當時便吩咐眾宮女站著,不許聲張,自己跨下轎來,向屋子裡走去。
只見四面紙窗上貼著字畫;屋子裡卻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再看那畫幅兒上,具的款是小蘭兩個字,字卻寫得十分清秀。
咸豐帝正看著書畫,忽聽得後院子里歌聲又起,清脆裊娜,動人心魄。
皇帝跟著歌聲繞出後院去,只見一座假山,隱著一叢翠竹,一個旗裝秀女,穿一件小紅衫兒,手裡拿著一柄白鵝毛扇兒,慢慢地搖著風,背著臉兒坐在湖山石上,唱著曲子。
真是珠喉婉轉,嬌脆入耳。
再看她一搦柳腰兒,斜嚲著雙肩;兩片烏黑的蟬翼鬢兒,垂在腦脖子後面,襯著白玉似的脖子上面;橫梳著一個旗頭,髻子下面壓著一朵大紅花兒;一縷排須掛在簪子上。
她唱著曲子,把個粉臉兒側來側去,那排須也不住地擺動著。
她下身穿著蔥綠褲子,散著腳管;白襪花鞋,窄窄的粉底兒。
咸豐帝終日和那班漢女廝混著,也有些膩了,今見了這艷裝的旗女,覺得鮮麗奪目,嫵媚之中帶著英挺,另有一種風味。
只可惜那秀女只是側著臉兒唱著曲子,老不回過臉兒來。
咸豐帝原想假咳嗽一聲驚動她的,又聽她正唱得好聽的時候,便也不忍去打斷她的歌聲,只是靜悄悄地站在台階上,倚定了欄杆,聽蘭兒接下去唱道:秋月橫空奏笛聲,月橫空奏笛聲清。
橫空奏笛聲清怨,空奏笛聲清怨生。
唱到結末一個字,真是千迴百轉,餘音裊裊。
只聽她略停 了一停,低低地嬌咳了一聲,又接下去唱道:冬閣寒呼客賞梅,閣寒呼客賞梅開。
寒呼客賞梅開雪,呼客賞梅開雪醅。
唱到末一字,咸豐帝忍不住喝道 :“好曲子 !”那蘭兒冷不防背後頭有人說起話來,急轉過臉兒來看時,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她在心眼兒上每日想著的萬歲爺。
慌得她忙趴下地來跪著,口稱 :“小婢蘭兒,叩見聖駕,願佛爺萬歲萬萬歲 !”咸豐帝聽她這幾聲說話,真好似鸞鳴鳳唱,便吩咐她抬起頭來。
這才細細地看時,只見她眉彎目秀,桃腮籠艷,櫻唇含笑。
咸豐帝看了,不覺心中詫異:想朕在外面遊玩,見過美貌的女子也是不少的,再沒有似她這般鮮艷動人的。
朕一向說八旗女子沒有一個美貌的,如今卻不能說這個話了。
他想著,把手向蘭兒一招,轉身走進屋子去,便在西面涼床上盤腿兒坐了;又指點蘭兒在踏凳上坐下,便問道 :“你適才唱的是什麼曲???” 蘭兒便奏稱 :“是古人做的四景連環曲兒 。
”咸豐帝說 :“你說四景,朕卻只聽得秋冬兩景,還有那春夏兩景,快快唱來朕聽 。
”那蘭兒聲稱“遵旨 !”便跪在皇帝跟前,倚定炕沿,提著嬌喉唱道:春雨晴來訪友家,雨晴來訪友家花。
晴來訪友家花徑,來訪友家花徑斜。
夏沼風荷翠葉長,沼風荷翠葉長香。
風荷翠葉長香滿,荷翠葉長香滿塘。
咸豐帝聽了,笑說道 :“這詞兒做也做得巧極了!也虧你記在肚子里 。
”蘭兒便起身去斟了一杯薄荷甜露來,獻在榻前。
那皇帝一面喝著,一面打量著蘭兒的面貌。
只見她丰容盛鬋,白潔如玉。
她因聖駕來得突兀,也來不及更換衣服,依舊穿著小紅衫兒,半開著懷兒,裡面露出一抹悴綠色的抹胸來。
那一條黃澄澄的金鏈兒繞在粉頸上,倍覺撩人。
咸豐帝喝完了杯中甜露,把空杯兒遞給她。
蘭兒伸手來接,一眼見她玉指玲瓏,又白凈又豐潤又纖細。
那指甲上還染著紅紅的鳳仙花汁,掌心裡一抹胭脂鮮紅得可愛。
蘭兒正要接過茶杯去,猛覺得那皇帝伸過手來,把她的手捏住了。
接著哐啷一聲,一隻翠玉茶杯跌在地下,打得粉碎。
蘭兒這時又驚又喜,只是低著脖子,羞得抬不起頭來。
皇帝趁勢把她一提,提上炕沿去坐著,騰出右手來摸著她的掌心兒。
一邊問她的姓名年紀,幾時進宮來的。
又問她家住什麼地方,父親居何官職。
蘭兒聽了,一一奏對明白。
咸豐帝一笑,把她拉近身來,湊在她耳朵邊低低地說了幾句話。
蘭兒不由得噗哧一笑,只說得一句 :“小婢遵旨 !”把她兩麵粉腮兒羞得通紅,一面忙走出前院去,把那總管崔長禮、安得海兩人傳喚進後院去。
皇帝對兩個總管說道 :“快傳諭水木清華去,說朕今天定在桐蔭深處息宴了,叫他們散了自便去罷。
”那總管聽了心下明白,便口稱遵旨,把院門兒掩上,悄悄地退出去了。
這裡蘭兒服侍皇帝息宴。
直息到夕陽西下,才見皇上一手搭在蘭兒肩上,走出院子來納涼。
蘭兒陪在一旁有說有笑,看皇上臉上也十分快樂。
過了一會,太監抬過椅轎來,皇上坐著,蘭兒跪送出院。
皇上一轉背,那院子里的宮女和太監們都向她道喜。
蘭兒雖害羞,肚子里卻十分得意,她知道皇上這一去,今夜一定舍她不下,必要來宣召的。
忙回進房去,細心梳妝起 來。
在夏天時候最容易淌汗,午後蘭兒原洗過浴的,只因伺候聖駕,又不覺香汗濕透小紅衣。
她又重新用花露洗了一個澡,輕勻脂粉;宮女替她帶上一朵夜合花兒,打扮得通體芬芳,專候皇上寵召。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