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比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更荒誕離奇的么。
女孩兒掉了那兩滴眼淚,便再止不住。
她有多久沒哭過。
認識他近兩年,他對她那麼好,捨不得她皺一下眉頭,她明明想著如果他再跟她求婚,她許就應了他,她明明開始……愛他了。
他該知道的。
孟初沒頭沒尾發了那麼條簡訊過來,鄭惟叫號的空隙里才看到,匆忙回撥過來,電話被人掛斷後,再只能聽到冰冷的提示音。
鄭惟其實心裡原有數,卻因那掛斷的電話莫名覺得心慌,擔心她出意外,如何還有心思坐診,待臨時交接的醫生趕到,他便直接趕回公寓。
好在公寓並不遠。
他推門而入的時候,小姑娘好端端地在一樓沙發上坐著,她低垂著眸長發披散,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鄭惟那顆心始終未能落下,換了鞋進來溫和地問她,“初初,怎麼要去醫院?”
他走過去如往常般伸手欲抱住她,然而懷裡撲了個空,被本欲揣胸前的小姑娘閃躲開。
他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小心翼翼輕撩起她的髮絲,才發現她眼角通紅仍流著淚,面上斑駁痕迹已經乾涸,不知哭了多久。
他偏身去吻她的眼瞼,低聲問她:“乖,怎麼了。”
這次孟初沒有躲。
她抬起頭平靜地看他,唇角勾著淺淺的笑,她問他:“世上真有鄭惟這個人么?”
鄭惟瞬時僵住。
比他預想的早了些。
她又低聲細語喃喃道:“鄭惟他真的存在過么……陳……殊觀……”
不過十幾個字倒像是用盡了她畢生的力氣,她臉色蒼白,癱軟在沙發上,一手捂著腹部,似很是痛苦的樣子。
男人眸色深不見底,緊抿著唇坐在她身側,看不出什麼異常,唯有緊繃的拳頭泄露了他的情緒,他不太敢去碰觸她,怕自己失控。
他竭力降低了音,“你看著不舒服,我先帶你去醫院好不好。”
孟初拚命搖頭。
她真的好疼,小腹劇烈地痙攣抽搐,彷彿比前世墜落的那一瞬間還要痛苦。
孟初只覺一陣眩暈,眼皮不停使喚,漸漸發重。
她下意識扯住了他的衣領,想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待她。
然她被他及時抱在懷裡,聞到熟悉而令人心安的味道,她暈過去的瞬間,低低呻吟了聲,“鄭惟……我好疼啊……”
習慣最是傷人。
於誰都是。
孟初這一覺睡了很久,久到她來回逛了趟醫院都不自知。她完全不願醒來,卻被肩上的覆壓纏繞,耳畔的聲音陰魂不散,始終不得安寧。
她不情願地被迫睜開眼,眼前的光太過刺眼,模模糊糊瞧著床邊高大的身影起身,屋內霎時昏暗了些。
隨著睜眼洶湧而來的是她先前的記憶,孟初僅瞥了眼站著的男人,別過臉去,不想看他。
他卻似抓住她的軟肋,柔聲道:“乖乖,你懷孕了,醫生說你有些先兆流產現象,幸而寶寶保住。”
孟初面無表情摸向了自己的腹部,隱隱的期待早在得知真相的那瞬盡數破滅,可是有一點男人沒看錯,她是個心軟的姑娘。她捨不得傷害它。
怨恨
“你到底是誰?”女孩兒哀痛不已,虛弱地撐起身倚在床頭冷冷問他。
這問題其實沒有任何意義,彼此心知肚明。
男人沉默了,一言不發地杵在床邊。
良久后,男人方開口:“孟初初,你還怕我么?”
孟初聽言心中一沉,頓時淚珠盈睫,她其實委屈多於懼怕的。
他騙她,他從開始就騙她,他又一次親手將她推入萬劫不復之地,可是,他為什麼不幹脆欺瞞她一輩子呢?
孟初自欺欺人地想。
即便孟初已然確信鄭惟就是那人,她的心境終歸還是變了,她毫不畏他,尚有力氣罵他,只嗓裡帶著哭腔,鼻音重重的,“你這個瘋子!你騙我……滾出去……”
陳殊觀比誰都清楚,孟初眼中那個二十四孝男朋友是不存在的,他骨子裡還是原先自私冷漠的那人,恐怖的是,惡魔已然懂得偽裝。
面具戴久了,他自己幾乎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可是身體的反應不會作假,真見她這樣,男人的心仿若被人拽出硬生生摔在地上,任由重物碾過數遍。
不過就大半天未見,早上出門時還像朵嬌花綻放的小姑娘,此時竟頹廢憔悴不堪。
那時她墊腳勾著他的身子,眸里星光熠熠,女孩兒軟軟的唇覆上他的,“鄭醫生,你好好上班呀,我今天請假去看趙淺家寶寶。”
臉上滿滿的笑意。
可惜,時光不能定格。
男人真拉開門走了出去。
孟初噙著淚徒然地閉上眼,她好累。
他很快進來,手裡端著餐盤,放置在一旁的矮柜上,“初初,你先吃點東西,吃完我們談談。”
孟初沒吭聲,碗里的粥還是溫熱的,不燙不涼,幾不可聞“啪”的聲,淚珠滾落入湯中。
她囫圇吞了幾口就擱下。
“乖,別哭了。”他終還是沒能忍住,跨步上床,小姑娘見狀驚惶地往床下跑,被男人一把抱起來。
她在他懷裡死命掙扎,然他的力道她如何抵禦得住,男人困著她,幾乎要將她揉進自己身體里去,“乖乖,你要他,我只給你他好不好……”
他輕易就許下自己未必能做到的事情。
“不好,不好……我都不要……你離我遠一些……”孟初身子動彈不得,雙手胡亂在他面上撓,男人臉上破了道口子,然而皮膚上半點血絲都未見,就像套了層虛假的外殼。
女孩兒淚眼婆娑,愣怔住。
他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傷口,“初初,我不是神。”
這東西雖能掩人耳目,卻因著人類新陳代謝,骨骼肌膚衰老的緣故,最多僅能維持兩三年,時間愈久契合度亦愈低。
而依著如今的樣貌製作出來,想與兩年前一樣,可能性幾乎為零。
陳殊觀已等不及。
事實上他成功了。
十九歲的孟初幾乎不可能與他有和平共處的時刻,而今她雖難過委屈,卻肯開口,肚裡還揣著小豆子,她不忍心撇下的個。
他不知道實際這樣最是傷人。
他將她寵上了天,又無情地撕裂虛幻的夢境。
“陳殊觀,談什麼,你再弄殘我么。”這一天驚嚇過度,她全然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卻覺人生滿目瘡痍。
陳殊觀頂著這面容,他手輕撫過她的小腹,“初初,你不能用我沒做過的事來攻擊我,你安心養胎……等它出來,你想做什麼我都隨你,好不好。”
他不會放過她的,她鬥不過他。
他沒說出口的話,他懂,她也懂。
陳殊觀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可是他願意為了懷裡這小姑娘忍耐一輩子。
男人聲音低啞,舔去她眼角的淚,“初初,我只想要你。”
原覺得情意綿綿的話,此刻聽來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陳殊觀,你根本不懂愛,我愛了你兩次……我後悔了你不配……我累了,讓我一個人呆會兒。”但感情又豈是一句“後悔”能割裂的。
男人攥著她的手不肯放,她說過同樣的話,後來,那人只見了一地的猩紅。
她沒力氣再跟他講話,他將她放平在床上,自后擁住她。
月色溶溶,薄薄的銀光傾瀉進卧室內,今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