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夢 中 - 第29節

龍子霏,他,死了麽?行雲不安地攥緊了衣襟。
他死了麽?他的劍法絕不是只是白白好看而已,能登上三殿之一的位置也絕不是只是因爲輝月與平舟的寵愛。
一天一天堅持不懈的練劍,努力的精練殺人的手法。
龍子霏他……輝月在一邊,應該不會讓他死去……傷得很重……突然那雙流淚的眼睛躍到了眼前。
那哀絕的,看不到光亮的眼睛,流淚的眼睛。
龍子霏被他侵犯時候,那一句話。
行雲突然想了起來。
那時候,龍子霏說的是。
我 愛 你是的,是這三個字。
他說的是這三個字!行雲驚喘著攥緊衣裳,被這突然回想起來的一句話,震得再無力思考。
從第一次在酒宴上見到龍子霏,行雲就有瞬間的怔忡,然後,不自覺地戰慄。
本能的好奇那面具下究竟有著一張什麽樣面孔。
象是心裡已經缺空了一塊很久的地方,突然渴盼被填滿。
那一塊空洞,在看到龍子霏之前,並沒有察覺過。
高貴的地位,無憂無慮的生活,最大的夢想,不過是得到輝月一個溫柔開懷的笑容。
有的時候深夜醒來,也會有剎那間心裡一片空白,全忘了夢中情景,只覺得那是一場紛茫迷亂的夢境,可是卻一點想不起夢中人與夢中事。
只是無限惆悵。
爲了那空闊的長夜中的一點淡然的遺忘。
但他是驚才絕豔的孔雀公子,是天城的行雲殿下。
他沒有那樣多愁善感,有那樣多的時間去追想一個不復記憶的夢。
可是就在第一眼看到那銀髮青衣的龍子霏的時候,那種惆悵舊歡如夢的失落,猛然間湧上心頭來。
象是失落已久的那個空白的夢境,一下子撲到了眼前。
那個人清亮的眼睛,孤寂而挺秀的背影。
在在讓人惆悵。
真的是非常奇妙的感覺。
有些怕,可是又好奇。
無限期待,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只是情不自禁,被這個人吸引了目光。
中夜去跳他的窗。
揭掉那張面具,看到一張丑怪的臉。
嚇一跳,又釋然的笑,輕手輕腳的離開。
原來長成那副模樣,怪不得要遮掩。
可是……笑過之後,心裡那種淡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依然沒有減淡。
他那樣溫和包容的目光,象輝月,象平舟,象星華,象一切對他寵愛友善的親人朋友,可是,還有一些不同。
隱忍卻又鮮明,淡然又濃烈。
行雲看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一個陌生人,爲什麽會有那樣讓人心悸的眼神。
在地底的黑暗裡,那個人溫柔的聲音。
明明是單薄的唇,貼靠上去的時候,卻出奇的感覺到溫暖和豐潤。
清新的,源源不絕的靈力與氣息,從他的雙唇間傳遞給他。
他的手臂並不強橫,但讓人覺得可以依靠。
淡然微笑的他,輕聲細語的他,處處關切的他,總會不自覺的流露出懷念與憂傷的他,以唇渡氣的他,埋葬九尾屍首的他……在被侵犯的時候落淚的他。
嘴唇張翕,無聲的說我愛你他龍子霏……胸口悶痛,行雲跪在了地上,身子蜷成了一團。
好象有什麽突突的亂跳,心中那一塊空洞,象是慢慢的有東西要湧進去。
“這是楊行雲。
”“這是飛飛,奔雷帶回來的小弟弟。
”象是久遠的一個幻覺,看到了輝月,還是少年面貌的輝月,溫雅淺笑說:“你們年紀差不多大,要好好兒的相處。
”那個穿著布袍黑髮凌亂的小家夥兒,臉上扣著一個五彩的面具,眼睛中流露出分明的驚豔,定定看著他。
“你……真漂亮耶!我還以爲輝月哥哥就夠漂亮了,你也好漂亮!”當下就決定要討厭他。
輝月哥哥?叫得好親熱。
他都沒有這樣叫過,這個鄉下小子憑什麽親親熱熱的稱呼輝月?還敢說他漂亮?他是男孩子好不好!父親天天都爲著他不夠男子氣概而斜睨他,帝都誰不知道楊行雲公子最討厭人說他漂亮如女孩,這個小家夥居然!氣呼呼扭過頭不搭理他。
那個小子也不惱,拉著輝月的袖子晃晃:“輝月哥哥我肚子餓了,奔雷哥哥說你這裡有很好吃的點心,給我嘗嘗好不好?”輝月一笑,牽起他的手,又挽起了行云:“好,我們去找找看今天做了什麽點心。
”行雲看到自己高高揚起下巴,一副老馬識途的樣子:“一定是細花糕餅,我昨天看到那花都開了,神殿年年這時候不都是摘細花做點心的麽?”那個笨小子傻張著嘴,一副愣頭愣腦的土包子樣。
居然連口水都要流下來了!輝月要是把神殿那精緻高貴的點心給他吃,才叫暴殄天物!白糟蹋東西,這小子知道什麽?知道糖粉要用多少?花蕊要用多少?花瓣用多少?他哪裡會欣賞神殿那上千副精緻的糕餅模子?款款精細,樣樣華美。
輝月做什麽對這小子這麽好!“我下午還有功課,你們兩個好好兒寫字。
”輝月不大放心:“行雲不要欺負小飛,他學字晚,不會的,你要教給他。
”不甘心的答應。
離他遠遠的坐了,鋪開紙寫字。
那個土包子一會兒抓抓頭髮,一會兒咬咬筆桿,紙上根本一筆也沒寫!土包子!行雲皺眉頭。
奔雷哥也是,爲什麽把這麽個鄉下野孩子弄到帝都來啊!“這個字……”不耐煩地指給他說了,過不了一會兒又湊上來:“這個呢?”一次又一次,行雲實在煩惱!“喂 ,你怎麽這麽笨啊!什麽都不知道,這個不知道那個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麽?”小飛咬著嘴唇,眼睛眨啊眨的:“嗯,我不知道,你教給我不就行了,你教過我就會了啊!”行雲煩得直想趕緊脫身。
低下頭做出認真看書的樣子,小飛又趴回桌案上去。
好不容易耳根靜了一會兒,剛翻開一頁書,那個討厭鬼又挨挨蹭蹭過來:“這個,也不會……”忍不住手裡的書一推,用力搡了他一把:“笨蛋離我遠點兒!”小飛向後摔了一步,一下子坐倒在地下,臉上那個面具沒扣實,滑脫掉在了地上。
行雲看他一張丑怪的臉,嚇得猛退了一步。
小飛看看他,馬上把面具撿了起來,慌亂的扣上:“我……我,嚇到你了?”行雲定定神,哼了一聲:“我有這麽膽小嗎?你臉……是怎麽啦?中了毒嗎?”“輝月哥哥說這是天生的。
”他爬起來,居然一點兒沒有生氣:“這個字真的不認識,怎麽念?”行雲看看他,咬咬唇:“念加。
就是多加了東西的那個加。
”小飛不大好意思,搔搔頭笑笑:“嗯,我記得了。
”好象這個小子……也沒那麽討厭。
大概輝月哥對他好,也是因爲同情他孤苦又貌寢的緣故吧……雖然他東問西問是挺煩人,不過,的確問過一次的問題也沒有問過第二次,也,不算太笨。
好吧……這個小子,馬馬虎虎,就算做是他的朋友吧。
當時的行雲,當時的輝月,當時的少年時光。
頭痛,象是要裂開了一般,排山倒海似的,一片交疊一片的影像與聲音,亂涌而至。
象是巨浪把所有的思緒沖得凌亂不堪,分不清哪裡是真實哪裡是幻覺。
小飛,輝月,少年的行雲。
這是誰的記憶?這是誰的往事?微笑著下筆如煙雲,落紙成山水。
輝月,優雅沈靜,高貴難言。
那越來越氣勢凌人的少年,會在寫不出字背不出書來的時候,被輝月打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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