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會忘記自己的處境,我忘記了我們的糟糕的關係也忘記了林逸清要逼我做什麼,手上的指環被大腦認定成了戒指,我躺在床上看著她,一時間無法反應過來現在是什麼情況。然後我又會突然反應過來一切並不像眼前看到的這般平靜,繼而開始崩潰地哭泣求饒。
我想我快撐不住了,我不記得這是第幾天了,沒有食物的供給讓我思緒遲鈍,連名為恐懼的情感都變得沒那麼突出。
但我仍在祈求林逸清能在最後的關頭選擇放棄,我希望她能放棄,因為我腦子已經不清醒了。
“就不能原諒我嗎,就算我犯了錯。”我枕在林逸清腿上,對她說。
“不能更喜歡我一些嗎,為什麼還不放過我。”
林逸清低頭看著我,同情、可憐、可笑,還有看客般的冷漠,她說:
“你的母親不愛你,她只愛你的父親,生你是為了取悅他。當她發現你無法取悅他時,你在她心中就已經毫無價值。”
是的,那個生我的人於我而言更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我們幾乎沒有對話的記憶,她不在乎我,只在乎她的店。只有一次她告訴我,如果有男人對你露出下體,朝那玩意踹一腳就跑。
“你的父親不愛你,他只希望有個乖巧的孩子來滿足他無處釋放的尊嚴,所以他打你罵你,還說他愛你。”
他不是沒對我好過,我記得叄歲或者更早的時候,他把我放在脖子上扛著,舉著風車說騎大馬咯。然後他開始打我,並嫁禍於酒精。
“王韓不愛你,在那個躁動又叛逆的年齡,他只是在幻想一個漂亮、又能和他一起鬧騰的紅顏知己。在被你徹底拒絕後,他很快有了新人,早早地奉子成婚。”
我早就看得出來,他在我身上追求一種膚淺的快樂,只是他可能過於沉浸於此了 ,那種非我不可的狗一樣的熱情讓我並不覺得討厭。
“溫予陽不愛你,她對你好是為了錢,就算中途起了一點憐憫之心,在她心裡你依然不如一萬塊錢更有吸引力。”
她是唯一一個在我強調我的名字后沒再叫過我小滿的人,我以為她會是朋友。林逸清說得對,我真是蠢得可以,竟然因為這樣可笑的理由相信她。
“我也不愛你。好吧我曾經愛過,可你憑什麼覺得我在經歷了一切后還能愛你,我又不是受虐狂。”
“別說了,我求你……”說著說著語氣從懇求驟然變得激動,“閉嘴!”
不要再說下去了,每個在我人生中留下痕迹的人都不愛我,我知道,但別說下去了,別說的我那麼可悲。
我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註定爛透了。就像一個壞掉的橙子,內里爛了,表面還看不出來,所以也不是沒有被人期待的時候。等內部的創傷反應到表面,被拋棄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真是個糟糕的人,就算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依然會惱羞成怒,林逸清說出了事實,我卻不樂意聽,扯著她的領子讓她住嘴,可我是以什麼立場命令她的呢?
林逸清還沒有發火,我就因為突然的劇烈動作眼前發黑,無力地倒在床邊,又失去平衡從床上掉了下來,最後躺在地板上狼狽地喘息。
我的手碰到了一樣尖銳的東西,不是那把刀,刀子早就被扔出去了。遲鈍的大腦運轉了好一會,我才想起來這是碎裂的煙灰缸。應該是林逸清將它砸碎在門框上后,混亂間一塊殘骸被踢到了床下。
我死掉了的心臟又開始跳動,砰砰地衝擊著脆弱的胸腔。
林逸清沒想到我這麼脆弱,她蹲在我身邊想扶我起來。在她靠近我的瞬間,腦子裡產生了一個瘋狂的想法,我來不及思索這個方法的可行性,衝動,我一直是這樣的人。
林逸清抱住了我,接著她的動作僵住了。她沒有立刻扔下我,而是扶著我站起來直到確信我能自己站住后,才後退兩步捂住了胸口。
血從她的指縫間流出,將淺色的衣服染得通紅。
她又哭了。一隻手捂著傷口,一隻手還要擦眼淚,最後淚水和鮮血混在一起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這給了我一個脫離她逃出去的機會,可我並不因為這個機會而感到驚喜。絕望,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感情。
為什麼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為什麼我要經歷這一切?
對,都是因為我。我自作自受。
啊……
我聽到有人在尖叫,那似乎是我自己的聲音。
我受不了了,有什麼東西掙扎要從胸膛中爬出來,我恍惚覺得眼前的所有都是我的幻覺,睜開眼后我還是那個初中的孩子。
可現實是那麼殘酷的無法改變,我最終按下了桌子上的開關。毫無理由,我想是因為我瘋了。
什麼都沒有發生,沒有劇痛,這不是因為高漲的情緒屏蔽了痛覺,我的手指依然好好地留在手上。林逸清捂著胸口,靠著牆緩緩坐在地上,她朝我投來一個悲傷的眼神。
“你傻不傻。”她說,“能裝進這麼小一個指環里的刀片哪可能割下手指。”
林逸清能殺了我,但她沒有,反而放任我傷害她。那一刻我產生的感情不是因為覺得自己在她心裡尚有地位而感到慶幸,我打從心底里感謝她,感謝她沒有真的砍掉我的手指。同時愧疚和悔過掌管了我,我驚訝於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呢,怎麼能傷了她。
這是畸形的感情,她在我們的關係中處於掌控的位置,她逼我作出了一切,我卻感激她。這是在極端狀態下生出的順服,它不正常,但在那個時候,我的確是這麼想的。
我跪在她面前流淚,林逸清沒有害怕,也沒有叫醫生,她第一時間來安慰我,極其溫柔地拍著我的背告訴我沒關係。
“小滿,你怎麼連殺我這件事都能搞砸呢?這樣的傷口可死不了人,嘶……但是好疼啊。”
她艱難地用一隻手摘下我無名指的指環,將那枚骨戒重新戴了上去。
“醫生還有五分鐘到。”林逸清說。
她暗示性地指了指門的方向,可我一動也動不了,於是她終於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好浪漫。”
“從小學開始就在一起,初中、高中、大學也是這樣,我想這一定是命運。”
“我們會一輩子,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