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號筆的痕迹我花了好久才洗下來。其實也不能算是洗下來,只有我雙手方便碰到的地方被搓乾淨了,背後的筆跡只是被沖淡了。我站在鏡子面前,側著身體往後看,林逸清這三個字依然清晰可見。
算了,我累了,也懶得繼續洗了。
為了搓下這些名字我在浴室洗了很久,出來時林逸清已經睡著了,雖然還遠不到睡覺的時候。
那麼這件事算是翻篇了嗎?發泄完怒火后短暫地回歸溫柔的日常,然後再等著下一次挑到我的錯,循環往複,直到期滿兩年嗎?其實我不太相信林逸清兩年後就能放過我。
我想給班長打個電話告訴她今晚我要在外留宿,免得她再不停地打過來。
一摸口袋空空的,我突然想到那部功能日漸被限制的手機早就不是我的必需品,出門都懶得帶上。
我的視線放在了林逸清的手機上。
感謝生物鎖,我不用費心猜林逸清的開屏密碼,只需要拿著她的手就能解鎖,她睡得很熟,根本沒有反應。
我和班長說手機忘在宿舍里,今晚去找林逸清不回去了。班長說好的,她又提起了今天上午的事,她說總有些人不明真相還要嘴賤,讓我不要放在心上。
她說不要聽,不要聽流言蜚語。
我不想再提這個,匆匆和班長說了再見,又把聊天記錄刪了。本來應該見好就收裝作沒動過手機的樣子,可我真的已經很久沒上網了。
要是被她發現的話,林逸清一定很生氣,但我不管她。
我承認我一直在試探林逸清的底線,故意作出違背她想法的行為,就是為了在真正觸怒她之前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自由。目前看來,除了這次真的很嚇人,大多時候她都只是看上去很生氣,然後找個更合理的理由在上床時增添些變態的花樣。
至於給我打耳釘的事,我已經忘了有多疼,所以慢慢也沒那麼害怕了。
玩玩她的手機不是什麼大事吧,如果她沒做虧心事的話。我一開始只是想上網找點樂子,可手指不由自主地點開了她的消息記錄,我想找到一點她聯合別人擠兌我的證據,這樣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罵她,可是沒有找到。
林逸清說那些謠言不是她授意的,難道是真的嗎。
我晃了晃腦袋,決定不再想這個。點開某社交媒體軟體,在林逸清的搜索記錄里看到了這樣一條新聞:XX大學女生打人事件。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新聞應該是說的我吧,時間和地點都對上了。從評論和轉發的數量來看,這不是多麼火爆的新聞,最多登上了同城推薦,引起的關注很小。
我手賤地點了進去,然後差點被評論氣死。除了發網路爛梗的就是裝作知情人,然後造一些又離譜又不真實謠言的混球。
他們說打人的是窮苦的奶茶小妹,攀上了高枝、靠權色交易才能來這所學校上學。又說打人的腦子不太正常,但是來者不拒。林逸清說這謠言並非是她散播出去的,不過她也沒有要管的意思。是因為她當初也被這樣說了嗎,可那又不是我說的,怎麼能算我的錯。
該死的,可是如果以前不算我的錯,現在似乎也說不得算是林逸清的錯。該死的那我該去責怪誰,我自己嗎?
這些隔著網路造謠的人不出意外的話也是這所大學的,是一所好大學的學生,前途光明,他們在網路後面笑我、躲在人群中看我,不用受任何懲罰。
但我可能是最不適合抱怨這個的人了,因為我也差一點點不受任何懲罰地把過去遺忘。
該死,說的我好像活該。
我決定不再看這條新聞,有這時間隨便刷點小視頻也比生悶氣好。轉頭刷到小說推薦,重生復仇文學,評論區說女主手段很狠,看得人很爽。我把手機放回去了,接著打開了電視,電視正好在播一條校園霸凌事件對青少年心理健康影響的新聞,我立馬把電視關了。
該死的,所有人都在說我活該。空調運轉,窗外蟬鳴,城市裡的車水馬龍,我看到的任何一條訊息,它們都在說我活該。嘲笑我,連隨風舞動的樹葉都在嘲笑我,不然為什麼舞得那麼歡快?
看著熟睡的林逸清我有些火大,睡什麼睡,現在才幾點,她剛才根本沒怎麼動對吧。
該死,我想,真是糟糕透了。
我不想再看電子產品,也不願再往窗外看,林逸清書架上的書字多到讓我過敏。最後我無聊地坐在床邊數林逸清的眉毛,一根根數,數亂了重來。
我一遍遍地嘆氣。可是林逸清,就不能原諒我嗎,可是林逸清,什麼時候能原諒我。要怪就怪那天為什麼下了雨,為什麼一年分四季,為什麼地球圍著太陽公轉,但不要再怪我了。
我快受不了了。
林逸清到了晚飯時間才醒,她是從夢中驚醒的。雖然我早就在她緊皺的眉頭中看出她在做噩夢,但我沒有叫醒她,一直等到她自己醒來。
她睜開眼的瞬間就因為明晃晃的燈光再度閉上了眼睛,刺眼的亮度讓林逸清湧出眼淚。
“夢到什麼了?”我問她。
“讓人不想回憶的夢。”林逸清不想回答,她抓了抓頭髮,看了眼手錶:“晚上想吃什麼?”
“隨便吧。”
林逸清笑了,雖然眼眶還紅著。她的態度告訴我這次的事告一段落,她不再和我計較。但我知道小事總會一件件翻篇,導致一切的根源卻不可能那麼簡單就被放下。
什麼時候能結束呢,應該和林逸清日記中寫的那樣,直到我下地獄為止。
第二天出門前我問她這狗牌不能摘下來嗎。林逸清說不可以啊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你難道會感到羞恥嗎?”她問。
“其實也還好。”我彈了彈它。我這話是真心的,不過是受人指指點點的理由又多了一個,反正已經藏在人群中笑我了,笑我的理由是什麼都無所謂,因為無論是什麼理由都會讓人生氣。
我照常跟林逸清一起去上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過度在意,總有人的目光若有若無地往我身上飄。不只是學生,還有路人。我裝作看不見的樣子門頭往前走,來到教室坐到最後一排。
兩個男生坐在前排,抱著手機嘻嘻哈哈地笑。手機屏幕上的人是我,準確來說不完全是我,只有臉是我的,現在不是挺常見嗎,合成照片的技術。
“你說睡她一晚要多少?”他們開著惡劣的玩笑。因為笑得太開心,甚至沒注意到當事人已經到了教室,也沒注意我已經站在了後面。
這兩個人是我“同班”的同學,雖然大學里一個班的人互相之間沒什麼聯繫,但一起上了一學期課還是會臉熟,甚至叫得上名字。我知道有人在背後造謠我說我的壞話,可他們一直隱於人群或活躍於網路,我第一次見到認識的人也會編排我。
正因為是認識的人,所以這份惡意顯得更明顯。不是滿不在乎看樂子一樣傳著陌生人的謠言,而是知道你是誰,和你沒有糾葛,但能罵到你何樂而不為呢。
我氣笑了。
他們後知後覺地回頭,看到我的瞬間變得尷尬起來,急忙放下手機掩飾,演技拙劣地咳嗽著。
我問看著什麼照片意淫我,他們慌忙擺手說不是那個意思,我又說我都看見了,他們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地辯駁你怎麼能隨便看別人手機屏幕。
我又笑了,雖然我現在一點都不想笑,雖然沒有一件事值得我笑。“五百。”我說,“睡一覺五百,怎麼樣?就算不便宜,但看我的臉也算值了吧?”
我覺得很樂啊,他們聽了會作何反應呢?尷尬、無措,或者繼續狡辯嗎。沒有,都沒有,其中一個人吞了吞口水,他問我真的嗎。
噁心。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那男生被扇得歪了臉。不是我乾的,我一般不扇別人巴掌,扇耳光雖然侮辱性質很強,但傷害沒有拳頭來的高。
是班長,她氣得聲音都在抖:“你們在看什麼,又在傳播什麼?做人怎麼能這麼噁心!”
她還想說更多,但說不出來。
瘦子和胖子也跟著來了,雖然我們關係一直很一般,畢竟一起住了兩個月,除了一開始外後面也沒有爭執過,偶爾還說得上幾句話。她們幫腔說瘋了吧造夏小滿的黃謠,忘了被踢壞一個蛋的那傢伙了嗎。
本來我只是生氣,由於我經常生氣,憤怒這種情緒已經不能擾亂我什麼了。但當這三個人為我說話時,我發現我變得不只是憤怒,高昂的火氣像是被澆滅一樣,我的心和情緒一起低沉下去。
就像摔倒的小孩,本來是不想哭的,看到家長急急忙忙跑過來的時候眼淚就湧出來了一樣。當然我沒有說我在撒嬌的意思,這只是一個簡單易懂的比喻,她們也不是我的家長。
不僅如此,還有悄然出現的羞恥心和愧疚感,因為現在正在被維護的我,曾經是施暴的一方。
我恨不得她們沒有出現,這樣我就能更放肆地發火,將責任歸結於他人。我想為我這種人說話本來就不值得,我又不會去感謝誰,我只會不知好歹地譴責你為何要出現,因為你的維護讓我更加難受。
我想說別說了,別再為我說話了,可我說不出口。
響起的上課鈴將這場風波草草結束,大家散開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我抬頭看向林逸清,發現她也在看我。雖然類似的事已經頻繁發生到讓我覺得厭煩,但這是第一次在林逸清面前上演。她沒有制止謠言,也沒有幫我說話,這是當然的,如果高中的我聽到了有關林逸清的謠言也一定不會幫她平息。那時候的我討厭她,恨不得謠言讓她處於更絕望的境地。
但讓我想不通的一點是,她從未阻止過班長幫我解圍,甚至安排我住進班長這個老好人所在的宿舍,她經常邀我們一起出去玩,也間接拉進了我和胖子瘦子的關係。我不信她是為了讓我不被孤立得太慘才這樣安排的,沒有那麼愚蠢的復仇。
為什麼要做這麼矛盾的事?
這樣的反差讓我覺得很不安,並且今天,這份不安被放大到了極致。
“你到底在想什麼?”
“噓——”她說,“老師在畫重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