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過一邊的茶喝了口,茶水也是微溫的,不涼不熱讓人覺得氣悶。
喝到了嘴裡也並不覺得解了渴。
茶盤裡還有幾樣果品,蜜棧和香糕。
飛天不要說吃,就是看也覺得沒胃口。
許是天熱了,什麽東西都不想吃。
也或許是前一陣子葯湯喝得太多壞了脾胃,看什麽也沒食慾,硬著頭皮咽下去,要不了一盞茶的功夫就會吐出來。
飛天有時候會覺得,身體深處,看不見的地方,大約破開了一個無底的黑洞,精力和精神,都慢慢的,不知不覺的流走了,看不見,聽不到,摸不出。
這樣肩不能挑手不能擡,連走一會兒路都渾身無力的他,與廢人無異。
對這樣的一個自己,起先還有恨鐵不成鋼的怨忿,心急著想要快些康復。
到現在連那點怨怒都沒有,整個兒就是聽天由命一樣。
對自己的身體狀況都把握不了,飛天雖然臉上總是淡漠的,嘴上也不再提這事情,但是未免對自己是輕極的看不起。
如果不去想那一天所發生的事,還有,忽視每天晚上兩個人總是同榻共眠的事實,平舟其實還是一個所能想得到的,最好的朋友。
並不因爲那天的事情而對他變得有任何狎昵不尊重,說話與動作也都讓人舒適妥貼。
有的時候飛天甚至覺得那一天的事情,可能只是個幻覺一樣。
頭髮被風吹起幾縷,掠過臉頰,因爲胸口的汗濕,落在上面就黏住了,不清不爽的牽連的感覺。
飛天覺得膩煩,可是又不想擡起來撥開。
竟然連這樣的事情,都懶得出一點力氣。
好象越來越向一個他不知道的深淵裡滑下去了。
這個院子極安靜,平舟不讓下人隨便進來,也不讓人離得他太近。
飛天知道這是爲了避人耳目,他到底不是帝都的人。
而且,從輝月那裡狼狽的逃開也不是一件值得放在嘴上說的事情。
平舟每天都會爲他渡氣,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時刻。
帝都四季分明,夏季燠熱。
他失去力量不能下水,分外受不了熱,平舟輸過來的靈氣總是淡淡的清涼,漫過全身象是秋風,也象清泉。
總會在全然的放鬆中睡去。
無夢無憂,一覺直到天亮。
從日出到日落,然後再到日出。
“吃點清淡的。
”平舟親自端著飯菜放在他面前:“都是冷盤。
昨天不是說熱菜吃不下麽,今天讓他們多放了些醋在裡面,酸酸的應該比較開胃。
你嘗嘗看。
”他挾了菜放在飛天面前的碟子里,並沒有直接的喂到嘴邊來。
這是他的尊重了。
飛天嗯了一聲,聞著那菜也是一股淡淡的清香氣,裡面有醋酸的味道,的確讓人覺得胸口爽快。
“合口的話,多吃點。
”平舟每樣菜動了一箸,就放下了筷子:“昨天前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喝的水都不多。
你照鏡子看看,腮上的肉都沒有了。
”飛天舉手摸摸自己的臉,是有些瘦凹了。
他微微笑笑:“夏天總要瘦一些的。
”平舟沒有說話,給他盛了一碗湯。
筍絲在湯中似浮似沈。
飛天看著湯碗沒有喝,平舟問道:“味道不好?”“不是。
”也沒有想什麽,只是看到清湯,有點出神。
腦子裡空白的,真的什麽也沒有想。
近來時常會這樣。
飛天想,也許他已經老了。
早生華髮的思念,千瘡百孔的身體。
還有,已經灰飛煙滅的愛情。
“今天過得好嗎?”“好。
”其實沒有什麽不好。
只是熱得受不了。
喝下去的水象是不能被身體吸收消化,而是直接化做了汗水從皮膚湧出去。
飛天覺得自己象是一個滿是孔的羊皮水袋,在陽光下無力的萎縮。
“再喝點湯好不好?”對這樣溫柔的語氣,沒辦法說不。
飛天總是不會堅定的說不。
從以前他就是如此。
直到現在也沒有改變過。
從很久以前就覺得這種性格不好,但是沒有辦法改變。
對著那些人,對自己好的人,總是不能拒絕。
湯色是碧綠的,但是並沒有看到綠色的菜葉在湯里。
因爲前天吃到青菜嘔吐,所以今天湯里的東西都挑出去了,只有比較爽脆的不會讓他排斥的筍絲還留在湯里。
平舟真的很用心。
“是不是很熱?再等兩天,我把手邊的事情都處理完了陪你一起回隱龍,慕原說回到那裡你會安全得多,也不會象在這裡一樣的難過。
”平舟伸手過來替他擦額上沁出的細汗:“瘦了一圈……對不起,再忍幾天好嗎?”明明不是他的責任,一直被他照料,可是他卻用虧欠的,抱歉的心情說這樣話。
他從來不會對他有過激的動作,也沒有華麗的話語。
很平淡的,似乎生活本來就是如此。
“溫水已經備好了,你一個人可以麽?”“沒關係。
”站在水裡都覺得兩腿發軟。
捏一把腿上的肉,有些虛浮。
皮膚和下面的部份之間有稀浮的感覺,沒有一點兒力氣。
是瘦了。
這樣的身體,恐怕連劍都舉不起來了。
站在水裡獃獃的出神,平舟在外面輕聲問:“不舒服麽?”回過神來,應一聲:“沒有,這就好了。
”把袍子披一披,裹著出來。
平舟鬆口氣,笑了笑:“怕你沒有力氣,還擔心著呢。
天還早,現在睡麽?要不,下盤棋?”風吹在有些潮濕的皮膚上,一天的悶熱總算是褪消,飛天的心情說不上好,但也不壞。
“也好。
”對坐著,棋秤擺在兩人中間。
晶瑩的棋子觸指生涼,飛天抓了幾粒在手裡,慢慢的摩挲。
那樣冰涼的,堅硬的,不容易熨熱的棋子。
又有些出神。
“怎麽?要認輸了?”勉強笑了一下:“哪能這麽便宜了你。
”看了一眼形勢,落了一子。
一直都在揣著明白裝著糊塗。
知道其實不是朋友了。
但總下意識騙自己還是和從前一樣。
平舟顯然也是明白這一點,言行舉止都不曾越界。
“棋力大有長進了。
”平舟聲音很輕快:“在隱龍的時候一定和高手時常切磋是不是?”“也沒有怎麽用心下,”飛天拈著一顆子慢慢敲棋秤的邊兒:“偶爾玩玩兒的。
”“要不要吃點心?磨碎的松子,還有桂花,沒有放糖粉。
”薄薄的象雲片糕樣的點心,有著松子和桂花的香氣。
很奇怪的搭配,但是不說起來不覺得,聞到這個香氣,真的覺得非常誘人。
“平舟。
”飛天聲音很輕。
“嗯?不舒服?”“不,不是。
”“累了麽?”“也不……對不起。
”“怎麽了?爲什麽突然說這個?”飛天低著頭不看對面的人:“你知道的,你對我……和我對你,心情並不一樣。
我總覺得,我在利用你。
利用你的溫柔和好處……”平舟伸手過來摸摸他的頭髮:“傻瓜,說什麽傻話。
”“不是的。
一開始的時候,有些怨恨你。
也知道你一定會包容一切,所以肆無忌憚的什麽過份的話都說過,猜忌他,排斥他,明明占著他的上風還要有風駛盡帆。
飛天想起前些天的自己,那樣暴燥的脾氣。
平舟一直一直耐心的說話,陪小心,一直笑得很溫柔。
其實是吃定了他的好脾氣。
人總是這樣的惡劣。
對著行雲或是輝月,他決不會這樣放肆。
因爲對方不好惹。
沒有得到原諒的把握,是不會這樣放肆的。
象是一個知道自己得寵的孩子,會對著包容照顧他的人分外頑劣。
“對不起,平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