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雷只是笑:“去哪裡都撇不下他。
”輝月也是微微一笑。
“說來還沒有給他取個名字。
”奔雷翻翻一邊架上的書:“他明明不是啞,卻總不開口說話,許是當時嚇壞了。
”輝月側頭想了一想:“我有辦法。
”奔雷抱著他,輝月盤膝坐在對面。
兩手的指尖駢起來,在自己的眉心間划落,銀色的流光在那指尖交錯之處閃了一閃,象跳動的螢火,冷冷的一點光並不耀眼。
奔雷雖然對他的靈力有信心,卻是頭一次見到這種施法。
心裡沒抱什麽希望,卻不料那個孩子真的“啊”一聲叫了出來。
“叫什麽名字呢?”奔雷抱著他,面對面的問。
“飛……”他頓住,用力咬著嘴唇:“飛……”還是只說出一個字。
“叫飛嗎?”奔雷心中狂喜,一個字也比不聲不響強了不知多少倍。
“小飛,小飛!”奔雷一開心,把他高高舉過了頭:“我是你奔雷哥哥!來,喊一聲。
”那個孩子睜大了眼,還是只叫出一個字:“哥……”輝月坐在一邊看他們一個呆一個瘋,微微一笑。
時光漸漸流過。
輝月有的時候也會覺得奇怪。
明明那個孩子堅硬強悍,爲什麽他卻總是覺得他脆弱。
一直跟在奔雷腳後跟上跑的小飛,慢慢長大變成了少年,臉上扣著一個花哨的面具,一聽到哪裡有架可打就兩眼放光。
奔雷後來在神殿來來往往,終有一天問了一個問題出來:“你當時怎麽讓他開口說的話?那一年你肯定還沒學會開靈竅之術。
”輝月微微一笑:“誰說那是開靈竅?我只是給他上了封,以前的事情他都不記得了,自然跟個新生的孩子一樣,你要他怎麽樣就怎麽樣。
”奔雷一驚,輝月啜了一口茶:“等他成年,那個印差不多也就消完了。
想必那個時候他也不會再被往事驚嚇。
”奔雷想了一想,點頭說:“你做的對。
”奔雷的成年禮,是由當年的龍牙戰將爲他完成。
其後有一段時日,身體變得極虛弱。
小飛趴在床前,一雙眼盯著他看,幫他倒茶水打扇子,整整一個月的功夫,一步都不離開。
等他重新集起力量的時候,一紙委任書放在了面前。
東戰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將軍。
小飛抱著他的脖子,逐字逐字看那張紙上的字,象是看懂了,又象是不明白。
“要去……很遠的地方嗎?”奔雷抱著他:“是啊,小飛要跟哥哥去嗎?”他歪著頭想了想:“那輝月哥哥呢?”“他去不了。
他要留在祭殿,留在帝都。
”小飛忽閃忽閃的眨眼,他有非常漂亮的眼睛,象秋天的葡萄那麽靈動可愛:“我,我跟哥哥走。
”“輝月哥哥好象也有許多天沒有出門了。
”小飛一邊擦拭心愛的長劍,一邊數手指頭:“我聽說他也過了成年禮了。
”奔雷自是知道,輝月的成年禮典帝都無人不知。
“明天就要走了,我們去跟輝月哥哥告別吧?”“嗯……”小飛氣勢虎虎爬到他背上去,死死抱著他脖子:“哥哥,以後我的成年禮,要哥哥幫我完成!”奔雷笑出來:“好呀。
”“一定哦!”“一定。
”“嗯。
”他趴在奔雷的背上:“哥哥成了將軍了……我跟你去掃蕩邊界,做你的前鋒官好不好?哥哥將來一定會做第一武將的吧?一定會!”奔雷的手覆在他的手上,覺得背上的這個孩子和他的血肉脈絡都牽連在了一起。
那個屢立奇功,名震一方的小飛,終於憑他自己超卓的能力,成爲了天城的三殿之一。
天縱寬,海縱深。
心如疾風,飛越長空。
“我叫飛天哦……”他說:“哥哥,好不好聽?”“我還沒成年呢……將來我的成就會不會超過哥哥你?嘻嘻,我要和輝月哥哥住在一座城裡,哥哥,你不要回帝都好不好,我們住一起吧……”“我跟哥哥回帝都……這裡沒有哥哥啊,天城有什麽好!輝月哥哥,我們回帝都去嘛……”“唔唔,我還要喝!今天開心啊,哥哥,我快要……可以成年了吧!”這樣的親密……後來,爲什麽會不相信他……爲什麽一切都改變了呢……爲什麽會不相信他呢……早就應該知道,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傷害他的事情……可是,那個時候,卻沒有選擇相信他。
那雙悲傷的眼睛,象是兩把鋒利的劍刃,時時的在心中層層錯錯的劃過。
“哥哥……”他伸出來的手,上面滿是血……“哥哥,我不是獸……我是人,不是獸……”“哥哥,抱抱我……”輝月那個時候,曾經說過,至少讓他解釋。
但是,沒有。
沒有來得及,剎那就變成了過去。
後來,後來……一切終於水落石出的時候,他穿著大紅的戰甲攻進帝都的時候,他把槍擲在面前,奉他爲帝的時候……知道他受了許多的苦……他再也不曾靠近過他。
後來,他到了要行成年禮的年紀。
他說,輝月殿下,你可以爲我成年嗎?輝月咬著唇直搖頭。
“輝月殿下,我非常的愛你,勝過愛我的性命。
”輝月的眼淚都要墜了下來。
不是愛,是個錯誤。
在動蕩的年月里,懷疑,死亡,血腥,恐慌……其實,不是輝月的錯。
大祭神的交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須得將他牢牢的制在手心中,不能一絲放鬆。
除非施法的,或者受術的一方死去,才可以解脫的攝魂術。
他曾經狠狠的打了輝月,看到那樣美麗的臉上浮現出鮮紅的指印,輝月沒還手也沒作聲。
其實他並沒有資格責怪輝月。
是他沒有保護好小飛。
等他們都回過頭來的時候,原來的小飛,已經不存在了。
現在這個會用痴迷的目光看著輝月的,不是當初那個一塵不染的小飛了。
再也不會抱著他們的腰撒嬌的小飛,冷冰冰的稱他爲陛下的小飛,會殺人如麻渾身浴血的小飛,會痴痴傻傻,除了輝月二字再沒有理智的小飛……“我不會爲他成禮,”輝月咬著唇說:“不然他一輩子都沒希望掙脫攝魂術。
”“那麽……這樣折磨他?”他冷冷質問:“到哪一天?”到哪一天?也許一輩子……也許某一天突顯神跡。
沈默的輝月,無言的他。
“平舟……”奔雷下半句話咽了回去。
行雲,輝月,飛天。
三個人理不清的一團亂絮。
對飛天敬重有加的平舟,成年禮卻是輝月做的導引。
越來越似輝月的平舟,卻和輝月形如陌路,全心全意照料現在性情大變的飛天。
愛慕輝月的飛天,象是誰也不認識不記得,心中只有一個輝月。
曾經那麽歡快的少年時光,平舟,行雲,輝月,飛天,奔雷,星華……爲什麽會變成今時今日的情形。
是誰在冥冥中,舞動翻雲覆雨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