虯髯公說,像紅拂那樣苗條性感的女人雖然好看,但是看她是墮落。
這樣說了以後,他就忘掉了什麼是好看。
把不好看叫做好看。
他還說,楊府里的麵條湯雖然好吃,但是吃它也是墮落。
這樣說了以後,他就忘掉了什麼叫好吃,把不好吃叫做好吃,原來吃生魚片甚為勉強,現在吃起來沒有夠,而且不需要切成片,拎起一條魚的尾巴,就把它放到嘴裡去,然後再把鱗片、魚頭、魚尾吐出來。
他可以一口氣吞下十幾條新鮮魚,這時看起來就如一台收拾魚的機器在表演。
扶桑人見到了這種景象,感嘆道:真吾王也!假如他從開始就可以吞吃生魚,就不需要把人砍成兩段,也能當上扶桑王——這種說法的實質是虯髯公經過深刻反省,懂得了當頭頭的美德,終於贏得了扶桑人擁戴。
另一種說法是他當國王,別人不服他,故而他裝做不喜歡漂亮女人,喜歡吃生魚等等,簡言之,他是在裝神弄鬼,嚇唬別人,但是裝到了後來,連自己本來的樣子都忘掉了。
不管哪種說法對,結果都是—樣的——虯髯公後來既不喜歡漂亮女人,也不想吃面片湯了。
想通了這一點,他的眼睛就縮回了眼眶,哮喘病也霍然痊癒。
現在可以說說虯髯公為什麼要弄些仇人的老婆來做后妃了。
當頭頭的總是這樣的,什麼東西越不該有,就越要什麼。
我做科技史研究時發現有位皇帝專喜歡喝鳥的奶,聞魚放的屁,只可惜把他的名字和出處忘掉了(我當了人瑞之後記性變壞了)。
這條資料不詳不實,可以不要。
現在的頭頭一吃飯就要吃國家一二類保護的動物,可以算一條吧。
我們現在上大街,就要冒被高級轎車壓死的危險。
而按我國的經濟狀況來看,頭頭用車應該是德國大眾的甲殼蟲車,其實跑的卻是德國賓士,法國標緻。
虯髯公說,什麼樣的女人都可以要,所以先把仇人的老婆要了再說。
這種事後來的人也干過,比方說朱洪武,打下了天下,就把陳友諒的原配抓去當老婆。
那伎老太太早就過了絕經期,不僅不想過性生活,而且很不想活。
首先她不肯吃飯,想把自己餓死,所以洪武爺從北平請來了填鴨師傅,每禮拜填她兩次。
其次她不肯屙屎,想把自己憋死,所以隔三差五要給她灌腸。
再其次,她坐著不肯動,想要坐出痔瘡流血而死,所以只好派了宮女拎住她的耳朵,使她走動。
最後她不肯讓洪武爺近身,所以每次要用二十個人把她按住。
好在我們中國有的是人力,不怕她耍賴皮,要是在虯髯公那個人力稀少的國家,就只好給她後腦勺上一攢麵杖。
要是打死了,就是奸屍犯了。
虯髯公的后妃雖然還沒有賴皮到這個程度,但是也很糟糕。
但是他只管稀少不稀少,不管糟糕不糟糕。
在女人方面和其它方面一樣,虯髯公後來完全是黑白顛倒。
所以等仇人的老婆都被他折騰死了以後,他娶的后妃一個比一個難看,一個比一個低智,簡直要把扶桑的漂亮女人都氣死。
那些漂亮女人都很想進後宮來,被他折騰死,並且她們一直有這種資格,現在忽然就沒有了,心裡就很難受。
因為得不到這樣的機會,她們只好去嫁貴族,但是貴族也在向國王看齊,競相娶低智的醜女為妻。
最後她們只好去當藝妓,被別人折騰死。
虯髯公後來說道:人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他有兩條腿可以負重,有兩隻手可以幹活,還有一個腦袋,多少也有點用處。
力氣很大,假如加以鞭策,還可以更大;吃得很少,假如你不怕他餓死,他還可以吃得更少。
死了以後埋起來也不佔什麼地方。
像這樣的好東西完全應該大量生產、大量製造。
假如遍地都是人,那就什麼都好辦了。
你看到什麼地方沒有路,順手一指說道:要有路!馬上那邊就有一條路。
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是扶桑國王了。
後來他就在扶桑鼓勵生育,搞得遍地都是人。
我的看法和他不一樣,有時候內急去上公共廁所,進去一看,滿地都是屎,真不知為什麼要修這座房子,挖這些坑。
人這種東西實在臟,假如遍地都是,還不知要變成什麼樣。
但是不管他怎麼努力鞭策,扶桑也沒有中國人多。
好容易人多了起來,一場傷寒病發過,他又得重新來過,並且下一道嚴令道:有男人敢行體外射精者,殺無赦!但他自己卻是個例外,因為他的小王子已經太多,而且都不得傷寒病,或者說因為吃得好,得了傷寒病也不死,為了爭權奪利天天打架,搞得他頭疼無比,所以他總是體外射精。
如果公允地說,就是無論王子還是平民,多了都不好。
但是誰能做到公允?就拿我來說,雖然對人多很反感,但是假如滿街都是漂亮女人,我也不會反對,反正她們不會把男廁所弄髒。
四 紅拂在楊府里是許多美麗的處女之一,提到楊府里許多美麗的處女,就會使人想到植物園裡熱帶花卉的花房。
這裡有悶熱的氣候,還有許多美得詭異的花。
她在其中,有時候裹在頭髮里從花園裡走過,從頭髮里露出一張漂亮的小臉和別人說話,一邊說,一邊吹著臉上的髮絲。
說完以後又匆匆走開,留下一路模糊不清的處女香氣。
或者她坐在長凳上,好像一顆黑色的蠶繭,從髮絲下露出一隻小腳來。
這隻腳像嬰兒的腳一樣稚嫩,足以讓拜腳狂者崇拜一輩子,而虯髯公就曾經是這樣的拜腳狂。
假如她把腿翹了起來,就會露出光潔的小腿。
這提醒人們,她什麼都沒有穿,身上除了頭髮一無所有。
虯髯公看到了這個景象,想到她竟是這樣的赤身裸體,就心跳不己。
等到她後來鉸短了頭髮,露出了模特兒的身材,在河灘上和李衛公做愛,情況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其中最大的一個變化,就是她不再是處女了。
假如紅拂知道了虯髯公在這樣想,就會去質問他:我是不是處女,和你有什麼關係?這說明她不是明白事理的人。
她是不是處女,和所有的人都有關係,尤其是和虯髯公有關係。
虯髯公是偉大的劍客。
假如現在還有這樣的人,我們大家的命都懸在他的手裡。
他知道了我和小孫乾的事,就會闖到我們家裡來,把我們倆連床一揮六段,讓我們都找不到下半截。
雖然我和她的屁股長得不一樣,被砍了一劍后未必還能記得住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這個例子是說明我們活在世上必須要循規蹈矩,以免刺激了別人。
而像虯髯公那樣的人則必須小心翼翼,以免受了刺激。
這樣說是假設虯髯公和我們一樣。
都是群眾,只是分工不同。
等到紅拂和李衛公在河灘上不自重的做愛,刺激了虯髯公之後,他就再也不能當群眾,非當頭頭不可了。
這是因為在此之前,虯髯公的全部心靈都在紅拂身上,嗅著她模糊不清的異香,撫摸著她飄忽不定的髮絲,跟蹤著她輕靈的腳步,最後卻發現她在光天化日下翹起腿來和別人一一!對於一個群眾來說,這是無法可想的。
你可以把她殺掉,卻不能要求她什麼。
而頭頭就不同了。
從古至今,頭頭這個詞用一句話便可概括,就是對別人的權力。
真正的頭頭不得哮喘病,眼睛也不會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