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的例子可以說明李衛公比楊素要聰明,但這種聰明是老年以後的事:楊素是個相當不錯的數學家,自己編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楊代數》《楊幾何》,結果遭致大隋皇帝的嫉妒,說他的數學書有政治問題,全部禁掉了,到現在一本也找不到。
李衛公卻把他的數學成就寫進了大唐朝的曆書,當然,用了一套極複雜的術語。
比方說,說有一個變數x時就說是皇上,聖上等等,再有一個變數y,就說母后,皇后;萬歲是平方,萬萬歲是立方,萬壽無疆是常數。
故而一個x的多項式——二倍的x平方加x立方加一個常數項就可以表達為“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萬壽無疆”。
假如這個多項式等於另一個變數y,就寫作:“皇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萬壽無疆”。
當然這還要看上下文,否則連林彪也成了數學家。
這樣寫成的數學書觀賞性實用性齊備,當然沒有政治問題,唯一的不便之處就是非常的難懂。
我懂得他的一切把戲,又知道他的全部數學知識(費爾馬定理除外),看他的書還是十分費勁。
李衛公年輕時是這樣在洛陽城裡招災惹禍的——他喝醉了酒,在房頂上奔跑,引來了一大群人跟在他背後拋磚打瓦。
這在看街的公差看來很像是聚眾鬧事的樣子。
當然,造成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是衛公,但是公差們不肯往房上看,所以把他漏過去了;他們只看到地下有成群的人在跑,就揮舞著棍子朝他們衝來。
洛陽城裡的百姓很是本份,見到官差衝過來也不跑,反而站在原地不動:見到棒子打過來也不躲,反而用腦門子去迎,然後就一人挨了一棍倒在地下。
在這方面我可以舉出一個例子來:假如我騎車闖了紅燈,警察只要伸出一根手指一勾,我就老老實實地過去;他朝我大喝一聲:你瞎呀!我就說:我瞎我瞎;他又說:瞎怎麼騎車?我就說:剛才瞎了;就這樣一問一答,直到他讓我滾蛋為止。
這件事到此本可告一段落——我們都已犯過錯誤,受過了懲罰,可以老老實實回家了,誰知又出了岔子。
有人發現李靖這小子一下都沒挨地跑掉了。
於是大家就去和公差講,然而公差絕不承認有什麼李靖在房上跑。
如果承認了這一點,就是承認了大隋朝的官差辦事不力,刑名不公正,進而動搖國基。
但是當時有上百人看見了李靖喝得爛醉,在房上奔跑。
兩邊爭吵了起來,吵到了最後,有成千的人聚了起來,圍著公差起鬨。
官府里派出了更多的官差去鎮壓,起鬨的人很快就多到了上萬人。
沒上街起鬨的人在家裡也不肯閑著,找出個破鐵罐亂敲亂汀,很快整個洛陽城就變得像個黑白鐵作坊。
這種聲音紅拂在石頭牆後面也聽見了,很想跑出去看看,但是當時她剛洗了頭髮。
我們說過她的頭髮有三丈長,剛洗過之後,有四百多斤,故而她只能躺著不動,一動就會扭斷脖子。
這種聲音李靖也聽見了,當時他在酒坊街自己一個舊相好李二娘家裡,兩個人已經上了床,所以不便出去看。
他的判斷是外面月食了,在這種情況下大家總要使勁敲盆,直到月亮亮了為止。
其實不敲盆月亮也會亮,實在這是白費力氣,還在銅盆上鑿了好多坑。
他們倆找了幾塊棉花把耳朵塞住了。
幸虧他們沒有出去看,假如出去了,未必能活著回來。
當時街頭的騷亂非常的厲害,官差鎮壓不了,當局已經出動了軍隊,千軍萬馬正從洛陽的四個城門開進來。
八 我說過,大隋朝的人非常安分守己,但是也有起鬨的時候,那時候大家圍著官差亂嚷嚷。
這種情形說明大家的頭上都有點癢,需要挨上一棒。
在大多數情況下,官差可以滿足他們的願望。
但是那天晚上起鬨的人太多了,官差打不過來,這就使起鬨的人覺得嚷嚷不夠過癮,進而投擲磚頭。
這種情況說明需要有更多的官差和打人的棒子。
一個壯年男子,假如棒子趁手,可以一口氣打破十個人的頭。
這說明在洛陽城裡,差民之比不應低於一比十。
在騷亂時,洛陽城裡沒有達到這個比例。
那一天傍晚時分,大隋的軍隊開進洛陽城來鎮壓騷亂,隊伍整齊,軍威雄壯。
來的有裝甲步兵、輕步兵、鐵甲騎兵、工程兵,炮兵等兵種。
太尉楊素騎在一匹大象上指揮。
我們知道,那支軍隊是楊素親手設計的,那一次是首次上陣。
他先派炮兵上前,用弩炮轟擊暴民。
那種炮也是楊素設計的,別人的炮發射梭鏢、炮石之類,彈道是直線,他以為不好,容易閃躲,所以他的炮發射的是一種鐵制的飛去來。
這種炮彈飛旋而出,不但威力驚人,而且會自動飛回炮位上,所以永遠不缺乏彈藥。
幾次齊射以後,大路兩邊的樹全被砍倒了,飛去來全鑽進路兩邊的房子里去了。
弩炮沒了炮彈,只好退回來。
然後他派出裝甲步兵上前消滅敵人。
大隋的裝甲步兵也有與眾不同處,本人並不穿盔甲,由兩名助手舉著盾牌擋護,看上去像個貝類。
這樣做的好處是他不受盔甲之累,不好處是當兩名助手被飛來的磚頭擊中倒地時,他就失去了防護,好像正在蛻殼的爬蟲,既可憐,又無害。
楊素只好命令鐵甲騎兵前去衝擊,這種騎兵披著重鎧,頭頂鋼盔,暴民投擲的磚頭對他們不構成危害;而且三十匹馬連成一排,衝起來威力強大。
可惜的是城裡的街道太窄,只要兩邊的馬撞上了房子,中間的馬就停住,馬上的騎士全都摔到馬前面去了。
後來工兵又衝上去拆毀房子,平出了空場,但是暴民誰也不上空場上來,而是往後面的窄街里退。
幸虧輕步兵抄了他們的後路,把他們攆到空場上來。
鐵甲騎兵就對準他們來了一次長矛衝鋒。
但是幾經折騰,鐵甲騎兵都累了,端不平手裡的重矛槍,在全隊飛奔的時候,那些矛尖往往扎到了地上,於是騎士就被矛柄的彈性彈得滿天亂飛,砸死了一些暴民,也砸死了一些在家裡睡覺的老百姓,還砸死了不少自己人。
睡覺者的死亡實屬冤枉,他們在家裡睡得好好的,忽然轟地一聲響,房頂被鐵甲騎士砸穿,騎士頭頂上的盔槍直扎心臟。
那些活著的暴民見了這種場面,一面哈哈大笑,一面奪路而逃。
楊素率千軍萬馬折騰了半夜,沒殺死幾個暴民,反倒折損不少軍馬。
這種重大的損失,完全是李靖導致的。
但他自己還一點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他從酒坊街回家,看到了很古怪的景象:路邊上凈是燒毀了的房子,大街上凈是殺死了的人,整座洛陽城凈是焦糊味、血腥味、還有滿街的馬糞味,真是可怕極了。
舉例而言,每棵大樹上都有一根梭鏢,上面穿了五六個人,好像一根穿好了還沒下油鍋的羊肉串一樣,這種景象決不能說是正常。
有些人還沒有死得太透,正在汀哆嗦。
衛公找到了一個看上去較有活力的傢伙,朝他臉上連吹了好幾口氣,那人就醒了過來,說道:怎麼這麼臭(這一點倒不足怪,你要是大醉了一場,第二天早上嘴也會臭得像個糞坑)?然後看清了是李靖,就朝他臉上猛啐一口,啐得他掩面而逃。
再往前走,就出現了趕著牛車的人,他們把死人往車上拾(要是像這樣成串的人搬起來就較方便),遇上了死得不透的人就在他腦袋上敲一下。
再往前走,有好多人手持蘸了石灰水的刷子,把燒得烏黑的廢墟都刷白了。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白銀世界,回頭看也見不到一個死人,一點火燒的痕迹,一滴血。
衛公眨眨了幾下眼,以為見到了幻像,喝了很多酒之後,看見一些幻像也屬正常(沒喝酒有幻像也屬正常),所以我們還是把它忘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