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嶺孤寺石硯(一)這是一座野嶺,曾有人煙,又無人煙。
這是一座孤寺,曾有香火,又無香火。
荒山野嶺人跡稀少,又值日落黃昏,更無人光顧。
早已破敗的山神廟裡,卻有一人正在忙活著,他就是乞兒土狗子。
土狗子本在城中行乞,為什麼這麼晚了,卻一個人呆在這荒山古廟?這得從昨日說起。
昨天,土狗子無意中探聽到劉鎮的王員外家娶親,這是乞兒們最喜歡的事。
於是,他便偷偷摸摸一個人從棲身的破窯里出來,急火火直奔劉鎮。
王員外家有得是錢,不會在乎多一個吃客,何況這種大喜的日子,最不能得罪乞丐,所以,土狗子不光討到了吃喝,因為得著信兒的乞丐不多,王員外還特地賞下了酒來。
這不是,本來肚子里就沒食,怎麼禁得起半斤燒酒,一來二去就喝多了,躺在劉鎮外邊一棵大樹底下一覺就睡到了今天中午。
醒來一看,日頭已在頭頂,問一問,足足睡了一圈兒。
看到家家戶戶都在買肉,突然想起今天立秋,急忙爬起來就往城裡跑。
幹什麼,因為早幾天就得著消息,今天要殺胡家寨的三名響馬。
對於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乞丐來說,怎麼還有心思看殺人呢?這話本來不假,如果是殺別人,土狗子也許不關心,但要殺這三個響馬,他可就不能不關心了。
因為這三個人他都見過,人家還賞過他銀子,而且那位三當家的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
那姑娘生得要多美有多美,白凈凈的一張臉,瘦溜溜的身子,挺挺的胸,翹翹的臀,還有細細的小腰兒,土狗子在乞丐里差是年輕力壯的,一看見那姑娘,這心裡就痒痒。
自從那次見過,土狗子每天都在幻想著把這女響馬娶來作他的乞丐婆。
三個響馬被官軍破寨擒獲是不久前的事,一聽說這事兒,土狗子就每天琢磨著那個美麗的女響馬,不知衙門裡會怎樣判她。
一方面,他不希望她死,那麼一個美人坯子,死了真是太可惜了;另一方面,他又盼著她死,因為只有砍頭的時候,他才能再看見她。
“我真混!”土狗子一邊跑,一邊打自己的嘴巴子,早就知道今天要殺這女響馬,早就憋著這一天早早在法場佔個靠前的位置,好再看一看那讓他魂牽夢繞的姑娘。
可怎麼偏偏是今天,自己被一壺馬尿給灌懵了,直到這時才醒,按照時間算,此時恐怕已經人頭落地了。
土狗子急火火跑到城門口,見成群的人在往城外涌,心裡說:“完了,真的晚了。
”再看城樓上,幾個兵丁正將一顆人頭掛上旗竿。
仔細觀瞧,那人頭雖然已失了血色,卻還能看出柔和的輪廓和秀麗的眉眼,可不正是那個女響馬,兩年不見,應該已經是二十歲上下的女人了,也不知嫁人了沒有,也不知沒了頭的屍身在哪裡?土狗子心裡懊悔不已,急忙攔住一個老者:“老伯,借問一下兒,人殺完了?”“殺完了。
”“屍首呢?”“在法場唄!怎麼,你同他們有親?”“不是。
”“那問屍首幹什麼?想給他們收屍?就憑您這家底兒?”老者看著土狗子的一身破爛衣裳,怎麼可能有錢替死者收屍呢,再說,那是響馬,避之猶恐不及,誰敢替他們收屍哪?土狗子也懶得同他多說,道了一聲謝,頭也不回地往城裡走。
他知道,法場一般都設在南城的鬧市口,所以進了城就急急忙忙往南城跑。
到了鬧市口,人早就走光了,除了當街地上那三大灘血之外,已經沒有任何跡象說明這裡剛剛殺過人。
“唉!晚了晚了!”土狗子心裡不住罵自己這不爭氣的讒嘴。
活了這麼大,還是頭一次遇上殺女人,而且還是那樣年輕漂亮的黃花閨女,自己盼了好多天,怎麼就偏偏今天喝得酩酊大醉!真他媽的!!!土狗子仍不死心,找了個正在附近乞討的同行,一打聽,屍首已經被杠鋪的用車拉著往城南走了。
土狗子知道,這是把屍首拉到城南亂葬崗子去了。
重罪死囚不準收屍,都拉去亂葬崗扔掉。
城的四周各有一個亂葬崗子,相距最近的也有二十來里。
一般砍頭的把腦袋扔到城北,屍首扔在城南,或者一個城東一個城西。
而凌遲的則把人頭、內臟、軀幹和四肢各拋一方,目的就是要讓犯人屍首不全。
土狗子鬼使神差,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就快步往城南追,一直追出城外二里多路,才遠遠看見那輛拉屍體的毛驢車。
土狗子追到離那車十來丈遠的地方,怕別人注意,便放慢了腳步,裝作若無其事地綴在後邊。
毛驢車不緊不慢地走著,車前頭坐著兩個四、五十歲的人,那一定是杠鋪的夥計。
車上邊頭前腳后順著三具屍體,各用一張舊葦席捲著,從後面可以看見死屍的腳。
其中一具屍體的腳明顯比另兩個的小,而且穿著綠色綢褲和同樣顏色的繡花鞋,鞋上還帶著絨珠,一看就知道是個女的。
這條路比較蕭條,只有稀稀拉拉的不多行人,那些女人和膽小的男人看見屍車,都遠遠地躲著,只有少數膽大些的才站下來,看著驢車從身邊走過,分明也是對那兩隻女人的腳感興趣。
又走了二、三里,驢車拐上了去黃土崗的路,因為黃土崗是專門丟棄犯人屍體的地方,沒有人會到這裡來,因此根本就沒有路,驢車幾乎是在一人深的蒿草中艱難行進。
土狗子怕被車上的人發現,不敢跟得太近,只得順著被驢車壓倒的荒草遠遠跟著,一直跟到那片亂葬崗子上。
所謂亂葬,根本就算不得葬,只是把屍體往那兒一扔,連埋都懶得埋。
這裡有成群的野狗,只要活人一走,立刻就蜂擁齊上,用不了一袋煙的功夫,死屍就會被啃得只剩下骨頭了。
土狗子躲在草里,看著兩個杠鋪夥計把那三具死屍一個個從車上搬下來,在一堆一堆的白骨中間找個空地擺成一排,然後上車原路返回。
聽著聲音漸漸遠去,那群野狗卻還在遠處站著不肯過來。
土狗子知道,野狗的鼻子和耳朵都很靈,自己躲在這裡,杠鋪的夥計沒有發現,卻瞞不過野狗。
這些野狗是靠吃死屍活著的,害怕活人。
不過,這麼多的野狗在一旁守著,土狗子還是有些恐懼,所以,他右手拿著打狗棍,胡亂舞動著,迅速向那三領破席靠近。
到了跟前往下一蹲,眼睛緊盯著那些虎視耽耽的野狗,空著的左手一抓那捆席的繩子,向上一拎,就把那女屍連席子扛在肩上,然後急忙往旁邊西側的小土坡上走。
頭也不回地爬上坡的半腰,聽到坡下吵成一團的狗叫聲,知道野狗們都去搶著啃那兩具屍首,並沒有追趕自己,這才停下來略歇了歇腳,想了一想,然後繼續向西翻過土坡,再走出兩里來地,就到了這座破山神廟。
(二)破廟已經不知荒廢了多少年,不光神像看不出個樣子,連門窗的框子都朽了,糟爛的木頭燒火都點不著。
廟前的小路也已經很久沒有人走,滿是亂草。
土狗子從廟后牆上倒塌的缺口進去,來到後院,把葦席筒往大殿後牆下一放,自己也坐倒在牆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稍微緩過一點兒勁兒來,扭頭往那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