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中,一個威嚴的男聲鎮住了所有人的動作,“住手!”,中國人、日本人一起向聲源看去,就見一個高大英俊的日軍大佐走進病房,向矮胖的少尉厲聲質問。
“田中少尉是在執行公務嗎?”面對自己頂頭上司的不悅詢問,田中立刻恭敬地敬禮回復,“是的,鷹司大佐,我在捉拿反日的秘密地下黨人。
”“混蛋,楚墨涵醫生是東京大學畢業的精英,我大日本帝國最忠實的朋友,你這樣做是在破壞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日中友好、東亞共榮。
現在,我命令你,釋放楚醫生,帶著你的人立刻歸隊。
”本以為自己的努力工作會獲得上司的讚賞,誰知竟惹了一頓訓斥,田中極力辯解著,“可是根據情報,這個人有傾向□□的嫌疑……”“田中少尉,你是在置疑我的命令嗎?”鷹司武人厲聲打斷下屬的回答,陰騭冰冷的視線如劍般射來,讓田中瞬間僵硬,不敢再有任何違抗的言詞,結結巴巴地致歉后領著手下離開了。
楚墨涵揉著被扭得生疼的胳膊,安撫下擔心不已的同事和一眾病人,看了鷹司武人一眼,一言不發地向後院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步入宿舍,關上房門,楚墨涵只說了一聲謝謝就卡殼了,想了半天不知說些什麼,鷹司武人也不出聲,沉默尷尬的氣氛在屋裡逐漸蔓延開來。
自從三年前生日那天分手后,兩人再沒有交談過一句,鷹司武人偶爾會來醫院,或溫言軟語,或怒目冷聲,卻換不回楚墨涵只言半語,日子久了,再回不到當年的言笑無忌。
如今咋然一句“謝謝”,打破了長久以來的僵局,此時此刻,兩人心中都是百味摻雜。
楚墨涵嘴巴張了幾張,終於還是什麼也沒說,低了頭去看地上青磚的花紋。
鷹司武人一路跟過來早就憋了滿腹話說,這時見他這個樣子,不知怎地火氣突然竄了上來,一把抓住楚墨涵雙肩拉到自己胸前,狠狠瞪住那雙自己念念不忘的清眸,低沉壓抑的嗓音里透出深深的恐懼和憤怒。
“我告訴過你離那些抗日力量遠點,為什麼不聽?如果今天我沒有趕到,你就沒命了,知道嗎?”楚墨涵被昔日好友從未見過的猙獰之態嚇住,一時竟反應不過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清醒,嘴角習慣性地一撇,“我什麼時候接近過抗日力量了?我雖然反感日本人的統治,不過也沒有膽大到反抗你們的地步,請不要隨便把這種罪名誣陷到我頭上。
”鷹司武人被楚墨涵滿不在乎的態度刺激到,雙手不自覺地捏得更緊,讓楚墨涵疼白了一張臉。
“沒有接近抗日力量?那你們醫院裡一個月前進的那批葯都到哪裡去了,你不會說你不知道吧?”楚墨涵的臉色這下不僅變得更加蒼白,額頭也流下了冷汗,卻仍是不肯輕易承認。
“我們醫院裡病人這麼多,當然是都用完了。
這還用問?!”“你們醫院這一個月里共治療了二百三十四名病人,那批藥品里的盤尼西林足夠一千人的分量,你想告訴我都用在這些人身上了嗎?更何況這些病人里真正需要使用消炎藥的只有一百一十三人。
還有紗布、繃帶、止痛藥、麻醉劑……”傾瀉而出的話語剖白著鷹司武人內心深處的慌亂不安,“你把這些葯都偷運給了一個叫於明光的人,再由他轉運到□□的後方醫院裡,負責管理藥房的陳志豪就是你的搭檔。
楚君,你真的以為我是傻瓜么?”話說開了,楚墨涵反倒鎮定下來,看著鷹司武人氣急敗壞的臉色,忽地一笑,坦然承認,“我從不知道你如此看重我們的友誼,竟然勝於對天皇的效忠。
不管你我身屬的陣營如何對立,至少現在,我不得不承認你是我的朋友。
但是,鷹司君,不論你是基於朋友的擔心來勸阻我,還是以軍人的身份威嚇我,我都不會坐視我的祖國在戰火下呻吟,更不能對那些為國家做出犧牲的同胞無動於衷。
如果為他們提供藥品是我唯一能做的事,那麼我將會不遺餘力,直到我們勝利,國家不再需要我這麼做的那天,或者……到我被逮捕而不得不面對死亡的那刻為止。
”平靜笑容下是無所畏懼的坦蕩磊落,因而使得那朵微笑益加光彩奪目,足以攫取友人全部的心神,戳中心裡最柔軟的那塊地方。
鷹司武人只覺整顆心都疼得抽搐了,腦中不停探詢著一個問題: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場戰爭?為什麼曾經最親最近的兩個人會被命運的風浪推到如此遙遠的兩極?沒有注意到鷹司武人痛苦而熾熱的眼神,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楚墨涵繼續說著,“如果沒有這場戰爭,鷹司君,你會是我最好的朋友。
至於現在……”“我根本不想做你的朋友,你知道么?”暗啞的嗓音撕吼出鷹司武人深藏多年的心語,打斷了楚墨涵的一番感嘆。
被話語的內容驚住,楚墨涵一時不知所措,等回過神意欲詰問時,嘴巴已被封進一個溫暖濕熱的口中,舌頭探了進來,逼迫著與之共舞。
楚墨涵怔怔地睜大眼睛,看進另一雙飽含深沉無奈的雙眸,視線如被蠱惑般緊緊糾纏在一起,震驚之下,竟忘記掙脫這超出常軌的逾越行為,呆愣愣地任鷹司武人拽住自己一同沉淪。
不知過了多久,雙唇得到釋放,楚墨涵的胸膛急促喘息著,不知是想平息缺氧的呼吸,還是安撫嚇壞的心臟,急欲問詢的話語卡在喉嚨里竟沒有勇氣說出來,只好蒼白著一張臉瞪著面前的罪魁禍首,期望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不想做你的朋友。
”無視逼人的眼神,鷹司武人冷靜地重複著淡漠的言語,鬆開捏住楚墨涵肩膀的雙手,深切地再望一眼,急匆匆地離開了,徒留楚墨涵一人,望著遠去的背影無言佇立。
一九四一年五月二十一日,大連駐軍總部。
佐藤准將將雙手交疊在肥碩的肚腩上,舒服地靠近鬆軟的沙發中,眯起細小的眼睛觀察著筆直站立在辦公桌前的下屬。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鷹司大佐在東京大學里學習的是東亞文化吧?”鷹司垂下頭,恭敬地回答,“確切地說,是東亞文化中的中國文化。
閣下!”佐藤點點頭,“中國古典文化中非常推崇兄弟之義、朋友之情,想必鷹司大佐也深受影響吧?!”“是的,閣下。
”“難怪鷹司大佐會如此維護你的那位醫生朋友……”鷹司聞言急切地解釋,“閣下,楚墨涵是東京大學畢業的精英分子,也是熱愛日本的友人,這次的事件只是一場誤會,他是在不明情況下被中國地下黨利用,經過這次教訓,相信他會慎重地選擇周圍的朋友,徹底與那些□□人劃清界限,請閣下寬恕他不經意犯下的過失。
”“我可以不追究這次的事件,不過……鷹司大佐,我必須提醒你,友情雖然值得推崇,但在國家利益面前,任何感情都要讓位於對天皇的效忠、對國家的熱愛,作為一名大日本帝國的軍人,這是你應有的覺悟。
”“是的,閣下,我明白。
”“那麼,如果再次發生類似的事件,鷹司大佐打算如何處理呢?”在上司頗有深意的注視下,鷹司武人身上泛起一陣惡寒,強忍住內心的焦慮抬起頭,堅定的目光迎上佐藤的視線,“如果楚墨涵確實觸犯了我大日本帝國的利益,我會親手結束他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