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火熱 - 第95章 伯明翰

開學當天,潭城電閃雷鳴,炸得烏雲都是金燦燦的。
程策穿著制服,提黑書包,撐黑傘,他走在尚雲身旁保駕護航,陰沉宛如一尾土狼。兩人剛進教室就引起強烈反響,這主要歸功於他晒成碳以後,擦光了那份清淡的書生氣,氣質瞧著比趙二哥更黑。
下午他去參加民樂社團的例行會議,把黑珍珠似的社長襯成了漢白玉,笑得人合不攏嘴,要阿魁給他們多按兩張合影。
散會時,暑假期間也堅持上繳社團贊助費的程策,被梁喜留了下來。
對方搓著手說,十月的團建,他們去城南老年活動中心搞演出。如果程策願意,屆時可安排他與尚雲合作壓軸,再將宣傳部的新銳攝影師大董請來,拍些藝術照,發布在中秋特刊上,以示婦唱夫隨,琴瑟和諧。
“阿魁新造的古裝大片,站在垃圾桶上吹笛子的,就是他的作品。”
“那艘龍船竟然是垃圾桶。”
“可不是?人修圖水平沒的說,葫蘆也能修成黃瓜。”
程策立刻將好消息跟尚雲分享了。
兩人坐在長椅上,遙想了一下那美妙的場景。隨後她輕輕靠在他肩上,說董幹事攝影技術高超,刀子也磨得快,不知這回得費多少錢。
“別擔心,還是那個數。梁社長快退了,他說執政為民,今年堅決不漲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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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剪了新頭型的趙慈作為名譽社長,參加了本學年的第一次社務會議。
按學齡和資歷來算,他已是一個俊美的老幫瓜,而新頭型一亮相,社員們更是倒吸一口氣,嘩嘩鼓掌說趙哥風度翩翩,一股子伯明翰黑幫的領袖之味。
當時,副社長拍得最起勁,大聲說儘管式樣是照抄那個姓程的,但論氣質高低,明顯趙慈更勝一籌。
趙慈的脖子慢慢轉過去,盯著對方看了兩秒。
然後他按著桌板起身,說綜合格鬥社團講究動手,不整虛的,他這就跟副社長合作來一段狠的,讓大家開開眼。
“...... 現在就來?!”
“來。”
本次會議在掌聲中開始,在掌聲中結束。眾人欣賞完精彩絕倫的切磋,湧上去問跪在地上的副社長,要不要去醫務室瞧瞧。
他搖頭,對著空中一抱拳,說一個暑假過完,趙哥的功夫真是越發妙不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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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尚雲和程策應邀出席了趙大哥的喜宴。
這是一個明月當空照的良夜,抬頭一望,幾乎是正圓了,寓意新人百年好合。可惜日子雖美,紅娘吳道長卻因感染風寒的緣故,無法一同前來。
趙慈得知後有些過意不去,特地給老頭子打了個慰問電話。他說老賬已經算清,合同撕了,套餐的資費也要回來了,請務必放下顧慮。
滿心顧慮的吳道長觀完天象,盤腿坐在床上,對著窗外的圓月淌汗。
他告訴趙慈,自己折騰了半天,只把趙家阿大推上了幸福的寶座,並沒能助老四一臂之力。他十分愧疚,決定好好反省,閉關修鍊一段日子,就從今晚開始。
“阿慈,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能來找我。修鍊時被人擾了,要走火入魔。”
“可是道長,我挑了些伊麗莎白瓜...... ”
“從今往後,我不收你的錢,也不收你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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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娘缺席了,這場喜宴的滋味依然濃得很。
新郎趙大哥走家常路線,號召大家不要亂花錢,他對服裝沒有要求,怎麼舒服怎麼來,不用整那些西裝革履的玩意。
奈何當晚沒有弟兄聽他的,遍地跑的男人們咵咵開著屏,站在台上望下去,眼花繚亂,一時竟找不見新郎高大偉岸的影。
趙慈正裝出席,為了閃亮登場,他這身行頭造了二哥不少銀子。深色粗花呢三件套,配單頭阿爾伯特錶鏈,站在那裡宛如二十年代的英倫之光。
自打下了車,他就和程策夾著尚雲,一人挽一條胳膊,說怕她鞋跟太高,會崴著腳。她的保鏢團步調一致,貼得近,緊實沉重就像兩塊切糕。
這裡是趙氏的主場,所以趙慈沒有跟程策太客氣,他是她的尾巴,是炯炯的探照燈,她去哪裡,他就跟著一起挪,追得她無處遁形。
然而,這樣一個不識相的傢伙,卻在舞會即將開始時走開了。
趙慈說腳踝有點不舒服,可能剛才一個姿勢沒擺對,扭到了筋。尚雲彎腰去看,手還沒碰到褲子,他就輕輕一巴掌拍了她。
“摸什麼摸,男女授受不親。”
他眉梢一高一低,她也是。對視片刻,她指指右後方,說去那裡幫他搬把椅子過來,坐一會兒,休息休息。
他被這貼心話哄得熱乎乎的,抬起手剛想揉她的頭髮,又給收了回去。
“傻,我還能讓你搬?”
“一把椅子而已,別亂動,我馬上回來。”
“云云!”
趙慈猛地拽住她。他的手掌很燙,接觸的瞬間,溫度立刻滲進皮膚紋路里去,和他的笑一樣暖。
但他推她走。
趙慈指指被趙三哥按在身邊的程策,說那傢伙急得眼神都渙散了。
“去吧,我坐在這裡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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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燈光暗下來,趙慈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目睹尚雲搭上了程策的肩膀。
冰水是冷的,他的眼睛卻熱。他對台上的致辭,以及哥嫂感天動地的相識片段沒有興趣,當歌聲與琴曲奏起,人來人往的大廳里,他眼裡只有一個影子而已。
她和程策跳舞,淺藍小禮服的裙擺輕輕晃著,兩條長腿時不時蹭到他的西褲,在舞池裡轉圈時,趙慈覺得她像八音盒上的仙女。
他想把她抓起來,蒙了眼睛,藏到口袋裡。
趙三哥見四弟巴巴兒地望著前方,俯身攬緊他的肩。
“...... 阿雲穿這個顏色好看。”
“她穿什麼都好看。”
“那你傻乎乎較啥勁呢?”
“我腳疼!”
“阿慈,其實何必在這節骨眼上去找吳道長的麻煩,你倆那事還差幾天就起效了,功虧一簣。看看大哥,難道不羨慕嗎?”
“哥,云云和大嫂壓根不是一回事。”
趙慈轉著手裡的杯子,說他終究沒法下狠手,把她和程策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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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撒謊,他也是真的累了。
苦熬了這些天,趙慈想徹底放下她,渴望變成一個自由人。
可他甚至沒有勇氣扔掉她的相片,仍浸在回憶里不肯爬出來。
那副身體的主人和他視力一樣好,所以他看得很清楚。她愛用他的淡香水,入睡前,會悄悄噴一點在頸側和胸口,她也是個不太矜持的姑娘,常在夜裡偷吻他的嘴角。黑暗裡,她撫摸他的頭髮,鼻樑,還有滾動的喉結,動作柔得他渾身發燙。
她小聲問他想不想要,要不要,程策。
而他低喘著移開她的手,用各種滑稽的借口婉拒她。
他堅持著,堅持到天亮了,天暗了。然後,當新生的日光把昨夜掃開,他的幸福就被戳破,重重砸在地上變成一灘泛沫的肥皂水。
它太疼了,他當然會撐不住。
熱鬧的喜宴上,看著她伏在程策懷裡的樣子,趙慈就重回了牛頭山,與握著棒球棍的自己再次相逢了。
那真是一個令人懷念的夜晚,椅子踢壞了,瓷瓶殘片濺到半空中,扯碎的白紙嘭地揚起來,就像天女散花那樣壯觀。
他對一切憤怒,對她憤怒。他可能是真的氣瘋了,竟在砸完東西后揪著老頭子的衣領問,既然法術能讓他變成那個人,為什麼不索性將錯就錯,為什麼還要變回來?
趙慈說自己演得起勁,正在進入角色,他每天都能摸到她,被她愛著。他是這樣一個不知悔改的傻子,一旦發起瘋來,就好了傷疤忘了疼。
他舍不下她。
他覺得那時的他們非常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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