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的軟裝修改換一新,程策總算找回了當家做主的感覺。
此前,在不幸邁過了五和六以後,他懷著渴望的心情指著七,但第八日近在咫尺了,他依然在潭城扒著鏡子練習“您好,我是趙慈”。
深夜,趙慈用愁中帶泣的聲音說他們還有救,還有九。
“九是什麼?”
“九九歸一!”
於是程策在入睡前,都會在心中雙手合十,滿懷憧憬地說一聲“變!”。可惜他心誠卻不靈,待到入了夜,他又老老實實穿著T恤和褲衩,與趙家三位哥蹲在一起吃瓜。
▔▔▔▔▔▔▔
那時程策一般不多作評論,他靠聽。
近期,潭城日報常說經濟正在高速發展,在一路脫韁飛馳,要求市民群眾抓緊扶手,別給晃腦震蕩了。但根據趙氏兄弟的說法,他們已經掛在車廂外摩擦了。
葬儀服務公司的生意,確實不如前一陣紅火。現今大家一踏進門,直奔最便宜的套餐,說就是它了。無論服務專員如何推銷化妝師王叔的絕妙手藝,他們都不鬆口。
除此之外,肉鋪新分號的情況,也不及剛開張時熱鬧,真是愁得很。
“阿慈,你要是有什麼看法,不妨說來聽聽。”
程策慢慢地從瓜里抬起頭來。
“如果沒有實地考察就...... ”
趙二哥對程策豎起大拇指,緊接著一巴掌扇在三弟腦殼上。
“聽見沒?光紙上談兵有用嗎,得實地考察!”
凡事趕早不趕晚,在二哥的安排下,程策實地考察了肉鋪,捧著小本本記錄店長與店員的心聲。此外,他還去了一趟王叔的辦公室,領教了對方越發傳神精妙的化妝術,並在假人模特前合影留念。
▔▔▔▔▔▔▔
程策涉足了趙氏的家務事,更抽空給趙慈傳達了福音,他表示窮家富路,錢儘管花,不要省。
但那男人嘴上答應了,仍然不會隨便浪費子彈和食物。
尚雲吃不完的菜,趙慈都用麵包擦著盤子給包圓了。四舅被樹枝拉壞的運動褲,他也坐在小板凳上給縫好了。
他精益求精,考慮到繡花是程策的強項,便痛下決心,為了這條運動褲耗費心血。最終制出來的成品非常可愛,破洞補得像菊花,有一種質樸的芬芳之美。
而為了給程策留點臉皮,趙慈更堅持每天塗抹防晒霜。
奈何西班牙夏日的太陽太毒了,皮膚再白也架不住這麼曬,他很快就變成了十八銅人之首。
▔▔▔▔▔▔▔
這天,趙慈在一家小食店補充能量,跟當家的本地捲毛小伙攀談起來,兩個人連比劃帶猜地溝通,讓趙慈意識到原來盛暑天拄著拐來走Camino,才是真正的信念之旅,苦行僧之旅。
他剛強地點頭,對店主說Si,然而心中那頭曬瘋了的野騾子,卻在仰天長嘯。
扯淡的改良版徒步計劃,他被程策坑了。
可是,他又沒辦法真的恨人家。
待到他抱著兩瓶冰茶走出店鋪,尚雲立刻迎了上來。她捧個萬金油給他擦太陽穴,擦人中,再擦后脖子,柔情似水地教他心神蕩漾。
“熱壞了吧?來,我給你按按肩膀。”
他還能說什麼,當然是從了她。
尚雲一邊給他按,一邊跟他嘮嗑,說之前趙慈剛跟她聯繫過,互通了一些消息和照片。
“...... 他還好嗎。”
“好。”
“怎麼個好法?”
她笑一笑,說趙二哥又要陪著趙慈習武了,作為出國前的特訓,每周三回,九月開始。
▔▔▔▔▔▔▔
趙慈嚇得健步如飛,背著行囊在山道上走出了疊影,一口氣把當日剩下的路給趕完了。
他知道程策已到極限,上回給三哥踢飛,勉強還能咬牙忍一忍,療療傷。可一旦二哥出拳教導,那個男的就會橫著進火葬場。
趙慈跟程策緊急聯絡,但人沒有任何情緒,像個答錄機,無論如何安撫,就一直重複一句話。
“趙慈,這事你看著辦。”
於是趙慈在滿頭大汗徒步的空隙里,又給自己新添了一個任務。
他在小本本上畫了一些飛檐走壁的草圖,是集防身術,散打與傳統武術於一體的套路,對症下藥,專攻趙二哥脆弱的下體。
在徒步的休息站,在大樹下和教堂外,人們都會看到一道嚴肅而認真的長影,他時而遙望遠方,時而奮筆疾書,浪漫深沉,宛如一位東方來的年輕詩人。
回到宿點,趙慈將精心製作的圖畫拍下來,發給程策看,對方半天沒吭聲。
“大程你說句話,哪裡看不懂我給你解釋。”
“這個戴頭套的人,在第二十六式的時候,是飛起來了么。”
“...... 硬要說飛,不如說是滑翔。其實你把前頭二十五式都練出來了,自然就會到這一步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說是不是?!”
“好,明白了。趙慈,明天我就找個清靜的地方自盡,看在同窗一場的份上,給你留個全屍。”
趙慈把圖從本本上撕下來,揉成紙團扔進了垃圾桶。
▔▔▔▔▔▔▔
摸著良心講,九月不遠了。
眼看吳道長已然指望不上,趙慈在不得已的境況下,終於開始了臨時抱佛腳的修行之路。
晚上洗澡前,他鋪一條毛巾在地磚上,跪在衛生間里咚咚咚地磕頭,翻著眼珠子懇求玉皇大帝和基督耶穌,保佑他和程策早日各歸各位,各回各家。
然而他心誠,東西方的諸神卻都太忙了,日子一天天過下去,他仍然沒有見到回魂的跡象。
趙慈深陷其中,唉聲嘆氣,尚雲穿一件薄如蟬翼的睡裙,在他面前繞來又繞去,他只當沒看見。趙慈滿腦子轉著那個在趙宅受苦受難的男人,每時每刻都為他祈禱念經。
趙慈憂人又憂己,是因為在祈禱的同時,他也想起了人家手裡握著的絕活。
這天下午,他們路過一處民宿,恰逢院子裡頭有人吹豎笛。
尚雲挽著他的胳膊駐足聽了一會兒,說可惜不能背著二胡和琵琶來走這個道兒,否則他們也可以搞場演奏會,給世界人民宣傳一下傳統民樂。
她崇拜地抬頭望他,語氣非常溫柔。
但他卻在低頭對視的那一刻,聽到了蛋被狠狠捏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