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火熱 - 第66章 當然有人陪

兄長的大實話字字錐心,在鬱悶地苦熬了兩周后,趙慈的背上終於急出了疹子。
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喊癢,西裝革履的趙三哥去城西收租,夜半歸家見了這慘狀,立馬絞了個冰毛巾坐在床邊給他冷敷。
一時間,滿屋子都是鐵漢柔情之味,像是在照顧起了妊娠紋的媳婦。
“別怕,明天早晨我帶你去見老常,保證藥到病除。”
“哥,常叔手藝不行,我們去正規醫院瞧病成嗎?”
鐵漢火了,一巴掌呼在他頭上,給打老實了。
次日,診所的國醫聖手常大夫親切接見了他們,他把赤裸的趙慈翻來覆去地看過一遍,用筆尖敲著桌板,說是精神壓力過大,如果不注意休息和調養,使勁鑽那些不該鑽的牛角尖,接下來說不定還要得斑禿。
“阿慈,頭禿就不好看了。你說你年紀還小,長得又俊,能有啥煩惱?是不是尚家的姑娘又欺負你了?”
“...... 矯情,他不缺吃不缺穿,哪來的煩惱,老常你別瞎扯。”
趙三哥掃了一眼趙慈的苦相,大聲說這不是快到暑假了,怕孩子精力旺盛要上房揭瓦,剛託人給安排了為期三周的雅思全封閉訓練營,如今四弟一心撲在學習上,夜夜做題到凌晨兩點,真沒有時間想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
趙三哥啪啪地拍著腿。
“是不是阿慈,嗯?!”
“是。”
趙慈聽他們講話,慢慢扭著襯衫的扣子,他臉上無光,眼裡也缺點神采,可是當他感覺到手機在褲袋裡震了兩下后,整個人都驚得差點跳了起來,彷彿頭禿不禿,背上癢不癢的,都不叫個事。
趙慈急切地推說要上個衛生間,小跑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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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常大夫這裡求醫之前,他給尚雲發了一條簡訊,問她在哪裡。現在,隔了十幾分鐘,她回復的答案是在外頭吃飯,沒有多餘的情緒抒發,還挺簡單的。趙慈沒在意這些細節,只低頭快速打字,讓她趕快發個現場照片,讓他瞧瞧都吃了些什麼好東西。
七八秒后,她的照片就傳過來了。
看環境,是一家樸實的小餐館,鋪著淺綠色的格紋桌布,擺了幾碟賣相普普的家常菜,還有兩杯橙汁。
她不是一個人,她當然有人陪。
趙慈眼尖地看到角落裡的一隻手,他不僅認得它,也認得對方腕上的表。正在走桃花運的程少爺神清氣爽,衣裳日日翻新,那塊表卻是價值連城的積年舊物,按照冬子和小屠的說法,是低調中透著一股子衝天的騷氣。
壞話聽了一時爽,可真堵到眼門前了,他竟有點受不住。趙慈面無表情地盯著照片看了良久,挑了個大笑的動圖發過去。
他沒指望她立刻回復,他覺得她最好永遠也不要回這條消息。
趙慈將手機按掉,背靠著牆發獃,然後,他在低頭的瞬間,發現自己的襯衫扣子完全系岔了。
左右兩邊,一高一低地揪著,看著就像個猴急的二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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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中午,趙慈陪好事將近的大哥去挑了鑽戒。
在海瑞·溫斯頓的鋪子里,他恭維兄長眼光獨到,說成色什麼的他不懂,但大總比小好,想必嫂子看在尺寸的份上,也會給個台階下,不至於在餐廳里掀桌子。
趙大哥深深點了一個頭,表示這話他愛聽,到時候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下一跪,看她能拿他怎麼辦。
趙慈附和著笑了一聲,不很情願。
這日鋪里喜事多,隨便張望幾眼,都是出雙入對的歡喜人。左側的落地窗外綠草如茵,他心裡暴雨傾盆,澆得整條街都濕漉漉的。
假如一心向上,乖乖地把該念的書念完,這些好貨他以後大約也能買。然而,想跪著討好的人,已不會低頭看著他微笑,叫他阿慈,說她願意嫁給他。
那天以後,趙慈不再跟尚雲一起坐車去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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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需要他,她和程策的船駛出去很遠,徒留他一人在水裡浸著,如果再不識相,他大概連岸也扒不到了。
於是,在與程策通完氣后,站在她身邊護航的後勤部長,一夜之間就換了新人。
周一到周五,程家的車子都會過來接尚雲,那台穩重的黑色轎跑物似主人型,外表看起來很悶,精巧的心思都埋在最裡頭。
其實,按照路程遠近來講,程策沒必要特地繞過來,但他一接到趙慈的電話,就說沒問題,繞點兒路根本無所謂。
程策不曾接過哪家姑娘。
而這家的姑娘,從前也不在他的管轄範圍內。
所以從現在開始,他就要把那些缺失的片段都給補全了,一樣少不了她的。程策告訴自己這叫為愛奉獻,只談付出,不求回報。他暗喜地準備了幾盒子水果糖,打算每接一回,給尚雲拍兩粒,像待小女孩那樣待她。
第一次來接人,程策客氣地請趙慈也上車一起走,但對方淺笑著,說一會兒桐叔送他,不麻煩。
“你倆好好坐著,我不摻和。”
趙慈是這麼說的。
這些漂亮話發自肺腑,他愛笑,亦常常拉得下臉皮,但他並不真的傻。待她將他殺得片甲不留,待到該退居二線把新傷舊傷一起療透時,趙家老四也知趣,不敢貿然給心上人添堵。
他仍對她很好,對她爹很好。尚老爺在院子里打完太極拳,偶爾會看到隔壁的男孩站在門口,捧一隻大號的食盒問候兩聲,潭城的氣溫眼看著一天比一天高,他說這些糟毛豆和醬牛肉正好當下酒菜。
那天分別時,趙慈失口叫了一聲爸,而他並無犯窘的機會,因為尚老爺下意識地就應了下來,就像從前一樣。
當時兩人站在門口,都有些愣神。
趙慈抬眼,恰好看到尚雲站在陽台上,他笑著對她招手,她也是。尚老爺見狀,邀請他進去坐一坐,趙慈搖頭,說下回再來做客。
因為他還挺亂的。
怕一旦進了這屋,就再也沒辦法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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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過後,那惱人的疹子總算消退了。
可是禍不單行,到了月末,趙慈又傷到了右臂,一連幾天,白紗布纏了幾圈,配合那張看什麼都不耐煩的臉,倒和他太爺爺豹哥有幾分神似。
趙慈告訴尚雲,是他幫著大哥往儲藏室搬箱子時,腳下沒留神,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傷到手已是萬幸,要是當時沒撐住,他今天就掛在牆上了。
清晨的教室里,他挽起袖管,將紗布揭開給她看,那兩道猙獰的口子觸目驚心,像是被獠牙刨開了一樣,尚雲倒吸一口涼氣,她給出的反應完全符合趙慈的期待,讓他覺得可憐沒白賣。
小屠攥著曲奇餅,大驚小怪地問趙哥疼不疼,會不會留疤,他叫得歡,嘴裡的餅渣倒是一口也沒剩下。
那時,程策是最安靜的一個。
他不言不語地趴在桌邊,替輕傷不下火線的趙慈分類課業筆記。這等積德的善事一回生,二回熟,到了第三回就成了他的分內之事。
程策埋頭謄寫,目不斜視,照理來說,他應與趙慈各自為陣,他也無主動需承擔額外的責任,但程爺爺把孫子教得好,說越是特殊時期,越不能眼高於頂,亂擺姿態。
那樣不道地,容易讓有心人惦記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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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謄寫筆記的過程中,程策聽見尚雲講話的聲音,也聽見了趙慈的笑聲。
那聲音非常好辨認,標緻的中音,大部分時間聽著挺正經,然而一旦笑起來了,就會透出一種懶洋洋的酥,勾人得很。
幸運的是,他確實沒白白浪費了這副天賜的好嗓子。
午休前,學校的流行音樂社團貼出海報招新,男男女女群情激昂,趙慈亦擦拳磨掌,揣著一首深情的粵語老歌預備去參加初試。
至此,歌有了,人有了,只缺個搖旗吶喊的。
可惜每逢關鍵時刻,總有群眾掉鏈子,號稱忠心耿耿的小屠腳底抹油去溫書,冬子約了個新人去花房共商裙下大計,大家都不得空,於是趙慈跑到男廁里張望了一眼,看見程策正站在水池旁洗手。
“就一次,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找你!”
“我要寫作業。”
“作業重要還是藝術重要?”
“你唱,又不是我唱,趕緊給我起開。”
趙慈虎著臉瞪他。
由於房梁頂上的破燈管不停地閃,那雙漂亮的眼睛里也好像泛起了霧,程策一看這情況,默默擦完手,拽著趙慈的胳膊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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